在墨子渊为数不多的儿时记忆中,他时常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如其他人的父亲。
不是说权利和地位比不上旁人,就是觉得父亲,不够在意自己。
哪怕现在他时常回忆,有时也会这么认为……
在印象中,他所接触的孩童父亲都是很疼孩子的。
会让他们骑在自己肩去摘果子,会教他们怎么捉田鸡怎么斗蛐蛐,会教他们射箭骑马,去追逐烈阳。
可他的父亲不会…
那些事情,父亲只喜欢带着母亲做,就连肩膀上那个位置,也是母亲的。
他想吃树上的果子,父亲会摘来给他。
但母亲想吃,父亲会蹲下身,让母亲坐在他肩头去摘。
明明都是果子,他喂的就是酸的酸甜的甜,可母亲喂的永远都是好吃的。
父亲骗人,明明母亲的也是酸的。
他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可父亲却总是敲他的脑袋,说他撒谎。
但他真的没有,他偷偷尝过……
甚至有几次,还特意挑了看起来就酸的放到母亲旁边,让母亲喂他。
他曾经几度怀疑,难道那些只是长得丑,但其实当真很甜吗?
如果他没有拿过母亲手上的果子来吃,他或许就信了。
墨子渊至今都还记得,那日下着小雨。
父亲不让母亲出门,而是独自带着他上街给母亲买糕点
糕点铺旁边有人围在一起闲聊,好像是谁家出了事儿,他当时也不懂什么意思,只是隐约听到说了些什么保大还是保小。
那群人笑说,有什么可选的?自然是保小。
他不懂,回去的路上便问父亲是什么意思。
父亲当时说的很直接,那是一位母亲在生孩子遭遇了极大的痛苦,母亲和孩子只能留一个。
母亲是大,孩子是小。
他当时点点头,突发奇想也凑到父亲跟前问道,那如果我们家也出现这种情况,父亲你会怎么选?
明明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可当时父亲的表情和说出的话,让他至今都记得。
父亲收起了一贯的笑容,蹲在他眼前,将头顶的斗笠戴在他头上,与他平视
“子渊,这种情况不会在我们家里出现,永远不会。”
“但如果真的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父亲会保母亲。”
他当时很不解,甚至急哭了,忙追问父亲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妻子。”父亲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子渊你要记得,保护爱人,是自己的责任,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爱人,哪怕是我与她的孩子。”
“我与你母亲初遇至今,我依旧爱她。”
“你是她费尽力气才带到这个世间的,所以我也爱你,但爱你的前提,永远都是先爱她。”
墨子渊从梦中惊醒,那熟悉的话语依旧在他耳边回绕。
他抚去头上的冷汗,单手放在胸口处,强烈的心跳让他此刻闭眼都能再次感受到梦中的场景。
父亲曾亲口承诺
哪怕有朝一日天塌下来,必须要用他们的鲜血来拯救。
父亲就算用剑对准他,或者,对准自己。
也绝对不会对准母亲。
墨子渊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推开。
此刻,夜深人静,唯有院落中的蝉鸣与高悬的明月为伴。
夜晚的凉风混着雪柳的清香向他袭来。
墨子渊深吸一口气,他双手慢慢握成拳头。
凛冽双眸注视着清冷的月色,置身孤夜的狼,第一次祈求天明的来临。
……
洛沐漓虽是一国之后,但她出身卑微,没有后家权势,也没有人们口的高贵血统。
若非当初墨羽力排众议,独自与诸位大臣僵持拉扯,洛沐漓不可能做到这个位置。
当年新帝登基,第一要事便是封她为后,为了不误黄道吉日,诸位大臣虽是妥协,但这些年一直从未放弃弹劾。
墨羽视若无睹,他们便找各种不容拒绝的理由往后宫送人。
当墨子渊失踪后,前朝后宫更是团结一致,想尽一切办法都想让皇上多添几名皇子。
可惜一晃十几年,别说皇子了,连怀孕的都没,如今贵妃怀孕,让当年那些几乎已经放弃了大臣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们甚至愿意抛下曾经的干戈都要拥贵妃上位。
他们思想固化,认为哪怕镇北侯做事有所不妥,但贵妃身上流的血,才是最适合与皇上传宗接代的。
哪怕现在太子已定,多留一条皇家血脉也是好的。
太子权位已定,不用再担心会因为生母而撼动太子的地位,贵妃也终于怀孕,洛沐漓旧急又发,他们甚至认为这是天意。
想尽办法安插人手,但秋莲和溪望对身旁人的把控又极为严格。
既然安插不进去,那么便把人抽走。
这样他们既没有动皇后,也没有扰乱后宫,只是借着病故怕传染之由将人抽走,皇帝哪怕动怒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些而跟大臣们计较。
所以偌大的宫殿中,甚至还找不出十位侍女。
本来各宫对请安时间这些都有严苛的安排,甚至会派侍卫在门口守候。
不到时辰不能见人,除皇上之外谁都不行。
但凤仪宫没有,整个后宫最大的宫殿却是最为空旷的地方,墨子渊在月亮还未完全褪去之时,便已来到了这里。
门口的两位侍卫如摆设一般,全然无视他从身旁走过。
墨子渊也没有过多计较,他光明正大的走进后,并未直接进去,而是安静的守在了她房间门口。
当日出东方的第一丝阳光照在凤仪宫窗户上时,宫女们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如往常一般煎药打水,准备早膳,哪怕皇后娘娘不吃,这些东西也必须要有。
她们端着准备好的东西来到娘娘房间,一转角便看见了靠在门边的墨子渊,瞬间仅剩的睡意被惊醒。
她们挺直身体,快步走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嗯。”墨子渊打量着她们几人手上端的东西:“这就是你们给母亲准备的东西?”
为首的宫女见墨子渊脸色阴沉了下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回禀殿下,是……”
“呵。”墨子渊扯唇冷笑一声,伸手便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这就是早膳?几盘难以下咽的糕点?”
宫女见墨子渊面露不善,立马跪下:“回殿下,这些这些都是娘娘平日食用的,我们也都请示过溪……”
“你都说了是平日食用。”墨子渊冷言打断她:“如今母亲卧病在床,你们还拿这些东西来伺候,一个二个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随着墨子渊声音越发冰冷,面前的宫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奴婢知错了,求殿下饶命!”
“罢了。”墨子渊扫视过她:“下去重新准备。”
“是是是。”
墨子渊虽少有来东宫,但每次来对她们做事伺候都很是宽容,甚至时常还免了她们行礼。
今日也不知触了殿下什么眉头,大清早竟然就大发雷霆,随着那名送早膳宫女连滚带爬的离去,旁边两位脸色更是越发胆怯。
墨子渊看向那位端着汤药的宫女:“站那么远做甚,过来。”
“是。”宫女小声应下后,便来到他身旁。
墨子渊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水,片刻后移开视线:“这是你熬的?”
“回殿下,这是秋莲姑姑熬的。”宫女老实交代:“奴婢只是负责把汤药送来。”
墨子渊神色看不出喜乐,他将汤勺放在药水中搅拌片刻后,重新扔回托盘上后平静开口:“拿去倒了。”
宫女不解:“这,这可是药方有什么问题?”
“方子没问题,只是这药效没有完全熬出。”墨子渊:“太医的药方中多以草药为主,那么熬出的汤药颜色越深效果越佳。”
“你碗中这清汤寡水的,哪能把药效发挥到最好。”墨子渊吩咐着:“马上着人去太医院重新拾药,回来用小火重熬。”
“可,可是。”宫女好似快要急哭了:“距娘娘吃药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了,若是重新熬煮的话恐怕来不及呀,殿下。”
墨子渊:“母亲那个地方本王自会去诉说,这清汤寡水的,喝了也是白喝。”
宫女:“可是秋莲姑姑再三嘱咐……”
砰——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墨子渊直接挥起衣袖,将盘中乘药的碗打飞,汤药瞬间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墨子渊神色漠然,还维持着他打翻汤药的那个动作:“本王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宫女小声呜咽着赶忙退下:“是……”
墨子渊见他走远后,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回眸看向最后一位宫女。
那名宫女与墨子渊对视的一瞬,立马跪下,将头低下后,双手把木盆举过头顶:“回殿下,奴婢只是来为娘娘送洗漱用水的,还请殿下过目。”
“嗯。”墨子渊将手伸进盘中,想试试水温,却一个不留神将衣袖浸在了里面,他意识到后赶忙把衣袖举起。
但为时已晚,衣袖已经能挤得出水珠了。
墨子渊叹了口气:“就这个温度,再去打一盆新的。”
宫女应下,低头行礼后便缓缓退去。
墨子渊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上,身后的门却被人拉开了。
“狼哥今日好大的火气。”溪望探出个头来:“听你训人我都不敢出来。”
墨子渊:“你现在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这不是见你训完了嘛。” 溪望冲他吐了吐舌头:“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发这么大的火,娘娘都差点被你吵醒了。”
“什么东西都没查到。”墨子渊:“心烦。”
溪望叹了口气:“没查到你也不能对着那些宫女瞎发脾气啊,人家也不容易,再说了,她们都伺候娘娘都多久了。”
“往日都这么伺候的,你突然来把别人骂一顿,要是传出去谁还敢来呀?”
“本王冲动了。”墨子渊揉了揉太阳穴:“就不在这里碍你们眼了,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你在门口守着吧。”
“一会儿她们把东西送来,还是要多加检查才能跟母亲送去,知道了吗?。”
溪望点点头,并顺手给他指了个方向:“这里过去左转第一间房间,那里面放着娘娘给你准备的几身衣裳,虽然没有你平日的那些华丽,但凑合着穿穿也可以。”
墨子渊有些意外:“母后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
溪望:“那是娘娘自己缝制的,但怕你知道后说她不好好休息,所以硬是不让我告诉你,这不派上用场了。”
墨子渊:“算了,你就知道帮母后瞒着我。”
他抖了抖衣袖:“待我换好衣服再来收拾你。”
溪望冲他做了个鬼脸后,赶忙退回了房间。
墨子渊摇摇头,便向着溪望所说的房间走去。
来到房间后,他把门关上,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衣物。
在木箱里找到时,墨子渊神情有些恍惚,他轻身呢喃着:“都多少年了,母亲的手艺却还没有生疏。”
他叹了口气,边将外衣脱下。
墨子渊换好衣服后,再三确定门口听的人已经离去。
才蹲下身从床上取出他大清早就来准备好的东西。
一个木盆和一小壶水。
他将自己衣物上的水珠和汤药全部混在水中,果不然……那股淡淡的香味悄然飘至。
难怪溪望说没怎么在房间闻到味道。
喝过汤药后,再用水擦脸,哪怕挥发出来的香味也会被仅存的药味的覆盖。
这样既能让两者融合,又不会吸引人注意,药量更不会很大,当真是个好办法。
谁又能想到那盆看着清澈透亮的白水才是激发香味最关键的东西呢?
墨子渊深吸一口气端起木盆,看一下放在窗边的盆栽。
他取出小瓷瓶,将水留下一些后,便缓步靠近盆栽,将木盆中的水倒在盆栽上后,他竟下意识的闭上的眼睛。
墨子渊在心中自嘲一笑,这有什么好躲避的呢?
他睁开眼,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那盆栽没有死去。
可他绽放的绿叶竟慢慢的收回。
那股香味当真是只会让人沉睡,没有伤害!
这个认知,让墨子渊心底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其实昨日他来到门前闻到那股香味时便注意到了地上,那是什么东西泼在上面的痕迹。
溪望说,曾经有位是女不小心将汤药打翻在了门口,想必是那时汤药撒在了毯子上,但由于凤仪宫宫女不够,便一直没拿去换洗。
那名端水的侍女也一定知晓这件事。
所以昨日,他不小心吓到了那位端水的侍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了手中的木盆。
只是一盆水而已,紧张的那么不寻常,一定有秘密。
果不其然,刚才他伸手去试水温时,那名侍女也一直盯着他被药水浸湿的地方。
加上他暗卫递来的消息。父亲见过的两位宫女也正是她们。
这让墨子渊更加确定了幕后之人。
今日一试,心中结郁顿开。
‘利益无法吞没最赤诚的誓言。’
这是父亲教导的,也是他信奉的。
如今看来,他没有赌错。
毒或许是那个人下的,但他的目的却不是伤害,而只想让母亲远离。
明明身居高位,可想保护自己在意之人,却只能用这种手段。
帝王当真是位居高位的囚兽。
墨子渊想通后,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父亲走如此下策,使母亲远离。
这顺康,是当真要变天了吧。
此刻的烈阳已经高挂于空,这个时节是他最灿烂的时候。
高悬于空点亮明净天空。
一片蔚蓝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夜阁内
谢梓寒微皱眉头看着他们传递来的消息。
半响后,竟是勾唇笑了,他将纸张按在桌上递给顾池。
顾池“啧啧”两声:“看你这个表情,上面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梓寒没有说话,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半响后,顾池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狠狠揉在手心。
谢梓寒“好心”提醒:“这还只是一部分。”
顾池: “去他的!这江湖几百年前不是没有选过盟主!人人都能参与,擂台上一人对一人能站到最后的便是盟主,在此之前,参与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出自哪个门派,那完全是靠实力说话。”
顾池被气笑了:“他们现在就是做什?把每个门派要参与的弟子全部写名单,他们在这儿报名呢,还是在光明正大的收集对手名单呢?!”
“还什么,还什么没有名字的不能参与?!”顾池越说越激动:“合着那深山中隐居的高手们想参与,还得马上进入个门派,登记一下才有资格报名喽?!”
谢梓寒点头:“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顾池低骂着:“那这还搞个屁!”
他敲着桌子:“我原本想着,咱们就不参与那些小辈的对抗了,直接到后面跟那些掌门对决就行了。”
“现在好了,一个一个名字写上去,把对手给你分配好,赢了就继续,输了就淘汰,场次无限,全部看运气。”
“那群同意的人是怎么想的?!幕后操盘者现在已经把这整个局面握在自己手里了!他们看不出来?’”
谢梓寒:“看出来又怎样,现在谁一家独大一目了然,谁还敢去当那出头鸟了?”
顾池:“不当出头鸟了,就去当冤死鸟呗。”
他随便从旁边扯出一张纸,按在谢梓寒面前:“若我是幕后操盘者,你,还有那些老江湖,我就会让他们从小辈开始对决,从青天白日对战到黄昏,到时候累都累死你们。”
谢梓寒:“这我倒是无所谓,不用手下留情,速战速决就好。”
“他如今突然增加这么多规定。”谢梓寒垂下眼眸:“我猜他是知道我们想把独狼压在最后。”
顾池:“知道又怎样,哪怕是江湖还是朝堂,小白眼狼都不是他现在能动的。”
谢梓寒:“我不是怕容彦动独狼,我是怕,他在算计牵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