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愉快地跟着二叔一家,在长安城里逛了半天。
他们去了庙会,看了杂耍,在茶楼里品尝了长安特色的面点,听了半个时辰的戏,又逛了半个时辰的街,方才大包小包地满载而归。
小石头吃得肚皮圆圆,但双腿已累得发酸,没办法自己走路了,只好再次骑上父亲的脖子。他一手抓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拿着糖人,手指间沾满了糖浆,糊得海长安头发上也是粘乎乎的。可年轻的父亲只是抱怨几句,便又高高兴兴地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只嘱咐儿子要坐稳了,不要老是动来动去,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
海长安如今双手也没有闲着,除了一只手还要继续稳住儿子以外,另一只手提着要带回家与父母侄儿一道享用的糕饼点心,臂弯还抱着给妻子买的衣料,已经腾不出手来牵着妻子了。
胡氏抿嘴笑着走在丈夫身边,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也是大包小包的,不但有她提醒丈夫买给公公婆婆与侄儿侄女的新料子,还有丈夫特地买来送她的新首饰呢。这是新年的头一份礼物,她心里又甜蜜又欢喜,脸上的笑容一上午都没有消失过。
海棠安安静静地走在边上,没有去打扰这一家亲密团圆的喜庆气氛。她只是要借二叔二婶的名义出门逛逛罢了,原也不是真的要外出消遣。
自打来到长安,祖母马氏对她的管束就严格了许多。从前在肃州城时,她偶尔还能带着丫头出门,如今连跟着哥哥在家附近的店铺里逛逛,祖母都要考虑再三。海棠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又长了一岁,快要成为“大姑娘”了,还是长安的风俗如此,但她还是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权利的。至少,她要先弄清楚自己居住的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吧?将来能自己出门时,她好歹也要认得路。
如今只逛了半天,她就把街道方向认清楚了,各家店铺也瞧过了,城中主要街道的地形,她都能跟兄长给她画的地图对得上,品尝过几家老字号出品的美食,还认出了好几户相熟人家的住址方向,心里十分满意。她手里拿着应节的大红风车,腕间还有二叔刚刚给她买的香木珠子手串,感觉这一次出行是圆满的。
回到家的时候,午饭时间都过去了。马氏忍不住抱怨两句,但看到海长安夫妇带回来的糕点与衣料,也就消了气,只念叨他们不该给小石头吃太多外食:“饭都吃不下了,尽知道吃点心!你们就不怕他积了食,回头又吐了么?!”
胡氏低头忏悔。她想起儿子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确实曾经因为吃太多而有过数次身体不适,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孩子撒娇,就心软地纵容他吃了太多外头的点心。
海长安见状连忙道:“娘别生气,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想着小石头那么久没出过门了,好不容易出去玩耍一回,又是新年,就让他尝尝新鲜好了,不知不觉就让他吃多了,是儿子的疏忽。”
马氏见他们知错,也就放缓了脸色:“知道错就好,回头叫厨房熬些浓浓的山楂茶来,你们几个都喝一些,晚饭就让小石头吃些好克化的清粥,等他觉得饿就好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
海长安与胡氏齐齐低头应了。唯有小石头苦着一张脸,为自己本该丰盛美味的晚餐变成了清粥而感伤。
海长安一家回屋去了,马氏转头就要开始数落孙女,海长安夫妻心软宠孩子就罢了,她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海棠老实认错,随即便开始详细叙述自己今天出门的经历,去了哪里玩,买了什么东西,吃了啥茶点,看的什么戏,听说了什么八卦新闻……她尽可能将自己的故事说得有趣,吸引祖父祖母的注意力。
马氏与海西崖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老两口是否也要到茶楼里转一转?听孙女的介绍,如今楼里上演的戏似乎挺有趣的样子……
海棠趁机脱身走人。
出门后,她特地去东厢瞄了一眼,见哥哥海礁还没回来,心里不由好奇,他到底跟镇国公府的少爷们约着去了哪里?
海礁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今日上午出了太阳,可午后便是阴天,因此天黑得早。海礁去正院上房见过祖父母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海棠早已点亮了他屋里的灯,准备好了茶和点心,问他今天去了哪里。
海礁换过衣裳,喝了口热茶,感觉到身体重新暖和起来了,才道:“我本来跟新认识的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校场玩耍,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姨祖父,就跟他一块儿到别庄上见金嘉树去了。”
周世功?
海棠闻言不由得“咦”了一声:“姨祖父去见金嘉树做什么?”
“金嘉树如今就住在周家三房的别庄上,杀他的人又曾得马老夫人庇护,差点儿逃脱,姨祖父当然要去探望一下苦主。”海礁道,“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金嘉树给京里那位姨母写信时,替他解释解释,他跟马老夫人和周淑仪,真的不是一伙儿的,周家三房对皇帝忠心耿耿,绝对没有掺和孙家害人阴谋的意思。”
海棠忍不住笑道:“他老人家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吗?金嘉树哪里知道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只需要向镇国公府解释清楚就好了。”
海礁道:“镇国公当然信得过他,只是周家三房如今那情形,怀疑的人还是不少的。今儿与我一块儿去别庄的两位周家少爷,虽然未必清楚金嘉树的身世,却也多少听说过些传闻,就不是很放心姨祖父呢,因此才会主动提议随行。”
海棠眨了眨眼:“怀疑他的是……周二将军和周四将军的儿子吗?”
海礁道:“周四将军的儿子还好,周二将军的次子大概没少从他母亲和外家的人口中听说周家三房的传闻吧?姨祖父被马老夫人母女糊弄了这么多年,遭人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他在周家是出了名的聪明人,合族就只有他是科举入仕的,居然会被那对母女摆布了这么多年,难免会有人疑心他是扮猪吃老虎,出事了就把继母妹妹推出来顶缸。”
海棠咳了一声:“这个……姨祖父确实没法解释清楚呢。”蠢货还是野心家?这叫周世功怎么选?
她转开话题,“金嘉树怎么样?昨儿除夕夜,他是一个人过的吗?”
金嘉树当然是一个人过的除夕夜。雇来的跑腿少年领过赏后就走了,原本担任护卫的老兵也回家团圆去了。别庄里的管事奴仆们都各有家人在,只有一个孤寡老仆跟他做伴。虽然别庄的人送上了守孝之人可以吃的席面,炕也烧得暖和,衣食无忧,可物质条件是没办法弥补他内心的伤痛的。
他的至亲几乎都去世了,还活着的又远在千里之外,不得相见,不得相认,心理上的孤寂感,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海礁想起今日见面说话时,金嘉树脸上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他以后可怎么办呀?周家会收养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