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金嘉树的解释后,海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与许贤妃一方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孙家利用金梧出的毒招,但他们可以直接否认金梧的身份,以此推翻金梧的所谓“证词”,釜底抽薪。
对于掌握朝廷资源的皇帝而言,要从官方否定金梧,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这个方法相当简直粗暴,但只要能成功,就是好办法。
海棠不由感叹:“多亏林侍卫行事周全,离开郧阳府时就去官府给金梧死亡一事下了定论,否则还没那么容易用这个法子呢。”
金嘉树笑笑,没有说话。这哪里是林侍卫行事周全?他分明是上了当,心中愧疚自己没有跟着金梧上山,导致后者“失足落崖”时无人援手,才主动帮金梧将“后事”给办妥了。他甚至还在金梧“出事”的那处山崖附近替后者立了个衣冠冢呢!
不过,如今林侍卫的一时善意反倒误打误撞地坐实了“金梧死亡”一事,怎么也能把孙家的阴谋拖延上一年半载的。哪怕最终还是叫孙家找到证人证明了金梧的身份,也无法解释他们策划出这么一出假死闹剧的用意。圣意昭昭,朝臣们又不都是傻子,知道孙家不怀好意想要搞事,又有几个人会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呢?
金嘉树抿了抿唇,才道:“林侍卫今日又派了人往郧阳府去,要把金梧之死做得更象真的。他们……打算往金梧的衣冠冢里埋一具差不多年纪的真尸首,再套上金梧的旧衣。若是朝廷真有人来了,还找到屠户父女进京作证,也可以解释说孙家找到的只是一个长得象金梧的人,真正的金梧其实是死在郧阳的山里了。说不定还是因为他不肯答应与孙家合作,才会被杀死的。”
那案子就更加复杂了。孙家想脱身都难。真正的金梧只怕也只能一辈子做个黑户,没办法再拿回自己的身份了吧?他将来还能光明正大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金嘉树吞吞吐吐:“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其实……我觉得这么做有点缺德。可麻嬷嬷与林侍卫都对金梧十分戒备,恨他自愿与孙家勾结。我不好多说什么,却不希望海妹妹你知晓……”
海棠恍然大悟。
其实她心里倒不觉得这有什么。
站在金梧的立场,他父母是被人害死的,自己也屡次被暗算,如今又冒出个身份不明的人,自称是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的堂弟派来的,要把自己带回长安,他心中防备,宁可投靠有名的权臣孙家,也不想再回头看堂弟的脸色,也是人之常情。
站在麻尚仪与林侍卫的角度,金梧本该在几年前就被斩草除根了,能活到如今,还有望重回长安过安稳生活,都是他们好心善良。金梧不但不知感恩,还跟死对头孙家联手,打算对许贤妃不利,破坏周太后、皇帝与许贤妃这几年里好不容易铸造的大好局面,为八皇子继位登基一事平添变数,简直是令人无法忍受!他既然自己主动诈死,那就没必要再留着这个身份了,无论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活该!
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考量,没有谁对谁错之分。而海棠无疑是站在金嘉树与周家这一边的,金梧拒绝了金嘉树的好意,坚持要与孙家合谋,那就得有心理准备,失败后要付出惨重代价。
海棠直接略过这件事,提醒金嘉树:“孙阁老素来老谋深算,他若直接带一个陌生人到御前,说那人叫金梧,是许娘娘长姐夫家的侄儿,皇帝不取信,他便无可奈何。许娘娘又不可能认识金梧,所以我觉得,孙家可能会事先准备些人证、物证什么的,去证实金梧的身份。你们得心里有数,万一孙阁老是这么做的,你们想要借质疑金梧身份一事去做文章,就没那么容易了。”
金嘉树怔了怔:“孙家能找到什么证据?金梧离开遵化州老家好几年了,年纪长了好几岁,又被屠户家搓磨数年,听说如今黑瘦得厉害,早已不复从前风采。难道孙家还能从遵化州老家找到人去证明他的身份不成?若孙家真的那么做,驻守在遵化州的慈宁宫田嬷嬷、丁公公他们,绝对会上报宫中的。”
海棠道:“就算他们上报宫中,也未必能阻止孙家带走证人。金梧在老家日子过得颇为风光,不但在乡里颇受瞩目,还跟着先生读书,认识他的人绝不在少数。慈宁宫旧人们能拦得住几个人呢?况且这些故人并不知道金家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若是金梧声称自己被人所害落了难,如今想要拿回身份告御状之类的,总会有好心人乐意进京为他作证吧?这些人可不知道孙家想做什么,他们只需要证实了金梧与许娘娘长姐的关系就行了。若当中有人年纪大些,认得许娘娘的长姐,能说出你母亲在世时的旧事,那就更难质疑了。”
金嘉树心中顿时一紧。
这不是质疑不质疑的事,而是若有人还记得在遵化州老家做举人娘子的金许氏的长相,到了御前认出许贤妃来……
哪怕最终没有实质上的证据能证明什么,光是流言蜚语,就够让宫中烦心的了。
孙家从遵化州找证人,兼顾为金梧作证与指证许贤妃,并不是什么难事。金嘉树回想起从前住了十来年的村镇,立刻就能列出一长串的名单,上头都是熟悉金家两房人,甚至是看着金举人长大、娶妻的乡亲。慈宁宫旧人们能拦得住几个呢?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上。若个个都要灭口,那造的孽就太重了,绝非许贤妃与他心中所愿。
金嘉树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若事情真的那样发生了,我……该如何是好呢?”
海棠抬眼看他,微微笑了一笑:“金大哥,别担心。质疑不了金梧的身份,也不代表事情就没法解决了。就算孙家找到了真正的金梧,又能证明什么呢?金梧又不是不会说谎。况且他只是许娘娘长姐夫家的堂侄,顶多是说些金家的坏话罢了,即使是要往许家头上泼脏水,他年纪也不够呀,不过是从长辈口中道听途说。老家的乡亲们就能证明其真伪了。他们既然会好心地去帮金梧拿回身份,自然也会替你父母和外祖家辩白的。你没必要担心。”
反正宫妃等闲不会见外臣,只要别让许贤妃与遵化州来人打照面,没人揭破她身世的秘密,那就一切都好说。
海棠没把这话说出来,金嘉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就怕孙家把证人收买了,编造出荒唐可笑的谎言来,中伤我姨母。我姨母离乡已久,熟悉的亲人俱已离世,就算想要为自己辩解,也无人能作证了。”
海棠挑挑眉:“那就想办法推翻对方的谎言好了。”
“怎么推翻?”
“那你觉得,他们会编造出什么样的谎言来呢?”海棠把皮球踢回给金嘉树。问题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