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海棠坐在马车里便思考开了。
镇国公夫妇应该是收到了京中周太后的指令,打算近期内就把吴家兄妹秘密送往京城。
海家也在准备进京,但海西崖需要与继任者办好交接,长安的宅子和产业也需要处理。由于此番全家进京,很可能就不回来了,他们还要尽量将行李都打包好带走,同时与长安的亲朋好友道别。整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再怎么赶紧赶慢,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月的功夫。考虑到眼下已经是夏天了,他们估计会等到天气转凉再出发。
而吴家显然比他们更着急进京。听吴琼的语气,周太后还打算劝皇帝对吴家施恩,如果皇帝不愿意,那就在他驾崩后,由太后与新君“替”他施恩。反正吴家兄妹必须要出现在皇帝的葬礼上,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奉德光皇帝的旨意重回京城勋贵圈的,而不是让新君继位后再下旨。
这么一来,德光皇帝的身体情况恐怕真的很不好了。不但周太后、许贤妃与皇子们都在为他死后的事做准备,他们甚至还有把握,内阁与朝中大臣不会跳出来反对,所有人都会默认吴家的回归。
那么,皇帝到底还能撑多久呢?在他驾崩之前,他是否会先让孙家倒台,孙派失势?
海棠把这件事暗暗记在心底,打算回家后,就向表叔公谢文载透个口风。吴珂是谢文载的学生,倘若他要走,不可能不跟老师说一声的。
到了家,谢文载又出门去了,还未回来。就连曹耕云和陆栢年,也都各自出了门,不知是访友去了,还是要为手中一些不大要紧的杂书寻下家,省得再费事,一路带回京城去。
海棠只得先回家,跟祖母马氏提起,要把家中用不着的旧被褥送给吴琼的事。
当然,她不会告诉马氏,吴家兄妹要回京了,只道吴珂有意出门游学,增长见闻,吴琼正为堂兄准备出行用的马车呢,怕他在路上颠出了毛病,因此要寻些旧棉被回来。
马氏不以为意:“那就给他家送去好了。额们家的铺盖被褥多了去了,新的带走就罢了,旧的都不松软了,盖着不如新被软和,没必要继续带到京城去,送给亲友又不好,额还发愁要如何处置咧。你若不开这个口,额就把东西都留给马有利一家了。他们带去庄上,好不好的,总能找到用处。”
马氏点了头,海棠欢喜地谢过祖母,便带着人取旧被褥去了。
待把东西打包好,派人送往吴家堂兄妹居住的小院后,海棠又回到正院上房来,与祖母闲聊:“阿奶先前说起马叔马婶,他们决定要回庄子上了?”
马氏点头笑道:“你姨奶奶那处陪嫁庄子,如今庄头要回家养老了,索性让马有利去顶上这个位置,横竖他对那儿也熟悉,在正式上任前,还能先学上半年,不愁上不了手。至于马有利家的,她也一把年纪了,孙女都嫁了人,没两年就要抱重孙了,原该回家歇息才是,何苦继续辛劳?她如今就是担心儿女,还来求额的恩典,说想让孩子们继续在额们家当差。额想过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跟着额们家进京,这骨肉分离,终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额们家眼下确实需要人手,索性就让马昌年两口子带着锁柱、石榴一双儿女跟着额们进京。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后,额再把人送到你姨奶奶那儿去当差。日后你姨奶奶他们夫妻要回长安了,就能顺道把马昌年一家给带回来。如此一来,既不耽误额们家的事,还能给你姨奶奶添几个能干的人使唤,又能担保马昌年一家的差使,连日后回长安的路费都不用发愁了,岂不皆大欢喜?至于马有利夫妻,就让他们安心在庄子上养老吧。葡萄已嫁了人,夫婿前程光明,就更不必额们操心了。”
马氏想得挺周到的,海棠完全没有异议。虽然她平日很少用得上石榴和锁柱,但出门在外,多几个人帮忙跑腿或警戒也好。
马氏的决定很快就在家中传开了,马有利家的立刻就带了儿孙们前来磕头谢恩。她本来是担心孩子们回到周家三房,却无法在主持中馈的周晋林之妻手下谋得好差事,日后前程不明,才想让他们继续跟着海家的。如今主母答应了会把她的儿孙们送到周马氏手下做事,她还有什么可愁的?她在少夫人面前没多大脸面,可在夫人那儿却是老资历的多年心腹了。她的儿孙们跟着周马氏,前程还是有保障的。有了这一层资历在,就算将来夫人周马氏去世了,新主母也会对婆婆留下的旧人客气三分,不至于真把人撵去庄子上喝西北风。
这天之后,马有利一家人干起活来,都比先前更积极了三分,眼里有活,很多事不需要主人家吩咐,他们便主动去干好了。马氏乐见于此,崔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下跟马氏吐槽道:“先前他们可没这般殷勤。如今知道能回姨太太身边侍候了,干活反倒有劲儿了。彩霞这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呢!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谁才是她的主子?!”
马氏笑道:“虽说契书上的主子是额们家,但额心里清楚,她一家素来都是大姐的人,若不是不得已,大姐也不会把人送到额这儿来。如今完璧归赵了,额也算是完成了大姐的托付。她高兴是应该的,她要是不念大姐的好,额反而要恼咧!”
崔婶听了,只好道:“太太真真宽宏大量。”不过她过后想想,也觉得彩霞毕竟是姨太太的陪嫁丫头,就象自己是太太的陪嫁丫头一般。换作是她,若是太太遇到什么难处,把她送到别人家里避难,她待了几年便把那家子当主人,忘了太太,那便也没脸说自己忠心了。
这么一想,崔婶也就释然了,不再嫌弃马婶的所作所为。想着两人分别在即,她还把自己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和几件首饰送给对方做念想:“你别嫌弃,我手里也没多少好东西,这些好歹是我平日里常穿常戴的,你留着,看到它们,只当是看到我了。这辈子只怕再难有相见之日,你好生保重吧。”
马婶听着她的话,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红了眼圈:“金花,你是个好人。这些年多得你照应,额在海家才能过得这般好,额念你的情。你跟着太太去京城,记得要侍候好太太。额们家那几个孩子还得求你帮着照应一二,若他们有啥行差踏错的地方,你只管打骂教训,千万别客气。你我亲如姐妹,我的儿孙,原跟你的儿孙是一样的。”
崔婶哂道:“你儿子媳妇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孙儿孙女也当差多年,规矩都是熟的,哪里用得着我教训?倒是你,你们两口子留在长安,孙女出嫁离得远,身边也没个人照应,还得多加保重才是。不然等你家孩子们跟着姨太太一家从京城回来,正是风光得用的时候,却被你们两口子拖了后腿,岂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