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坐在席间,看似与众人一道欣赏几位最出挑的闺秀的比拼与表演,事实上注意力一直放在许太后身上。
她在尽可能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许太后,想要探知对方真正的性情与为人。
托她活了几辈子的福,她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许太后的底,大约知道这位贵人心中的喜好偏向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许太后应该并不喜欢那几位才艺出众又在人前表现出色的闺秀,很可能是嫌她们太张扬了,爱争先,又爱出风头。别看她好像一直面带微笑,慈爱地看着大家,事实上她压根儿就不喜欢。几位闺秀表现高光期间,她的眼神其实是虚的,看的是别的方向……
海棠心里有底了。她不露半点异色,与众人一道微笑着看表演,在恰当的时节插言恰当的话,该叫好就叫好,该捧场就捧场,该与席间其他同伴微笑致意,就与其他同伴微笑致意,表现得既不出挑,又不至于太过低调,自然而然地和光同尘,融入了所有闺秀们之中。
这场赏花小宴最终以冯家千金夺得诗词魁首、陆家小姐成为琴箫双第一而结束。冯、陆二人从豆蔻年岁就开始明争暗斗,一直在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今日在太后面前,又打了个平手。她们都被赐婚给了宗室王府,未婚夫都是嫡出的王子,日后做了妯娌,估计还是要继续平起平坐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争出个结果来。
虽说她二人都有些不甘心,但太后娘娘慈爱宽和,各赐了她们一份奖品,与会的其他闺秀也都有赏赐,她们又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见好就收,便纷纷拜倒谢恩,心里盘算着下回再找机会比过,一定要将对方踩下去。
宴席结束时,午时已过了。太皇太后特地打发了女官前来,要将周雪君与吴琼两位小姐接走。明日元宵佳节,宫中又有小宴,还有花灯会,太皇太后要留两个小辈在慈宁宫中小住两日,共同赏灯。
周、吴二人估计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对此并不惊讶,纷纷向许太后行礼告退。许太后依然笑得慈爱,还特地打发自己的心腹大宫女陪同两位娇客离开,显然对两位未来儿媳十分满意看重。
周、吴二人离去后,众闺秀纷纷拜别而去。海棠本来混在其中,一点儿都不显眼,偏偏还未出殿,许太后的心腹宫人就走过来低声传令:“海小姐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海棠只得留在原地,笑着与张迎凤道别。张迎凤笑着刚转身,没走出两步,张恭太妃到了:“迎凤,你还没走就好。本宫有东西要给你妹妹,你帮着捎回去吧。”
张迎凤看向张恭太妃身后宫人手中捧着的锦盒,垂下眼帘:“是,太妃娘娘。”
张恭太妃就住在寿康宫后院偏殿里,到前殿来只需要抬脚走几步,但赏花宴期间她一直没露面,这会子却出现了。其余参加宴会的闺秀都已经在宫人引领下离开,殿前只剩下海棠与张迎凤二人。后者一直低眉顺眼,立在一旁,海棠虽然也同差不多的姿势,但心里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总疑心张恭太妃要搞事。
否则,她想叫侄女帮着捎些东西回娘家,只需要打发个侍女来传令就是了,就象许太后也是命宫人给海棠传话,让她留步一般。张恭太妃却亲自来了,这合情理吗她身边又不是没有宫女可以使唤!
海棠刚想到这一点,便听得张恭太妃发话了:“这位就是海家小姐吧与金家哥儿订了亲的那一位。听说你祖父是户部郎中真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疼爱外甥,竟会给外甥娶个出身如此寻常的媳妇。”
张迎凤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姑母一眼。
海棠倒是十分镇定:“回太妃娘娘的话,臣女与金公子的婚事,乃是先帝遗旨所赐,并非太后娘娘做主。”所以太妃娘娘你对这门亲事有什么异议,是觉得先帝的旨意不妥当吗
张恭太妃终归是后族之女,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的,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她忙咳了一声,试图遮掩:“以先帝对太后娘娘的宠爱,若是太后娘娘有意为外甥求娶贵女,先帝也不可能拒绝的,所以本宫才觉得不解。”
海棠依然是一脸的平静:“先帝下旨赐婚,自有先帝的道理。”张恭太妃是想质疑先帝的想法,还是想说先帝对太后没那么宠爱
不管哪一种说法,对如今的张恭太妃来说都是要命的,她自然不敢接这个话茬。她拉长了脸,忍不住瞪了海棠一眼:“海小姐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怪不得金家哥儿会倾心呢!就算海小姐没有好家世,只要有金家哥儿护着,太后娘娘又能说什么自然是处处护着你了。你家世本来寻常,可如今得了太后关照,你祖父兄长都有了好前程,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就连你家外八路的亲戚,明明失了名节,都能因为与你扯上关系,得了太后的嘉奖。如此荣宠,简直闻所未闻!海小姐可要谨言慎行,别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好心抬举才是!”
张迎凤脸上的诧异之色已经快遮掩不住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张恭太妃今日为何要揪着海家千金不放无论是海家还是金嘉树,谁又得罪张恭太妃了!后者这般行事,而且还是在寿康宫正殿前这般行事,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太后的脸吗!
太妃娘娘疯了么!他们张家还要看宫里的脸色呢!公主与驸马也还要指望新君的恩典!她在这时候挑衅太后娘娘做什么!
就连一直十分镇定的海棠,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张恭太妃一眼:“还请太妃娘娘明示,您所说的臣女外八路失了名节的亲戚,莫非是指臣女家族长房的伯娘”
“不是她是谁!”张恭太妃冷哼,“本宫可不管什么大义不大义的,寡居妇人不安于室,厚颜改嫁他人,又再与后夫家和离,能做出这种事的又会是什么正经妇人!若是在我们张家,这种人早就该以死谢罪了!我们后族人家,从来都是名节最重,万万没有女儿守寡,不守节却要改嫁的道理!”她瞥了海棠一眼,又望向正殿方向,“太后娘娘如此厚待这样的人,若说是看在外甥岳家的份上,也太过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海棠忍不住挑了挑眉,心想张恭太妃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先帝都下了定论的事,这才几个月过去,竟然就有人想要翻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