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市富华苑。
偌大的空间之内,只有灰白色调的家具陈设,在白炽灯光之下显得愈发清冷。
夜晚寂寥,宽阔的落地窗边,一股股冷肃的江风蹿进室内,将黑色窗帘微微拂动。
升腾的一股灰色烟雾,明明灭灭的火星,在暗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男人依靠在玻璃窗前,凌乱的碎发盖住额头,一双浓郁到快要溢出郁色来的眸子,无神地望着天边夜幕。
骨节分明的手,夹着快要燃到底的烟,火星几欲燎到指尖。
黑色家居服包裹下的身躯,高大却又落寞。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像是快要碎开来一般。
良久,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已经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的视频。
指尖轻触,一张略显苍白,却又故作轻松的笑脸,映入眼帘,他的喉头又忍不住发涩。
“大家好啊,我是阿玉,也是……知知!当你们点开这个视频时,我应该……应该去找我亲爱的奶奶啦!哎呀,不要因为我难过了,虽然这个癌症有那么一点点痛,还抢走了我最喜欢的头发,呜呜呜,但是医生叔叔人很好,护士姐姐也很温柔……虽然只活了二十年,但我真的很开心,能遇见大家!”
屏幕中的小姑娘,做着各种可怜兮兮的小表情,看起来像是没有得病一样,如果忽略她已经瘦得能看见骨头的身躯。
“记得很久之前,被奶奶领养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惶恐,我的爸爸妈妈都不愿意要我,怎么还会有人会愿意爱我呢?但是有一个哥哥说,我值得这么幸福,他说我未来也一定会很幸福……但是对不起啊,怀瑾哥,我好像没有做到……”
小姑娘瘦得眼窝已经开始下陷,但眼睛仍然亮闪闪的。努力地笑着,但额角已经开始生出薄薄的一层汗。
怀瑾握着手机的手,忽而浮起青筋。眼睫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听着小姑娘有些哽咽的声音,他眼眶忍不住泛红。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酸和痛。
衔着烟的那只手,终究还是隔着冷冰冰的屏幕,抚上了小姑娘消瘦的脸颊,随后又像是自欺欺人一般,去擦拭她眼角若有若无的晶莹。
“为什么,就差一步呢?”
人生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法学深造,精英归国。
入红圈所,做合伙人。
成为非常厉害的律师。
扞卫法律尊严,维护社会正义。
帮她守住宋奶奶的遗产,在他所做的诸多案例之中,不过是轻而易举。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他如愿等来了,来自她微信的第一条回复,可那却是一条几欲刺痛他眼球的讣告。
一条讣告将她彻底从他的世界夺走。
而他在她脑海中。
只留下了那个15岁少女最灿烂热烈的笑颜。
留下了在灿烂阳光中飞舞的蓝白裙角。
原来,他心中一直有一处珍藏的柔软。
锦川的冬夜,自从她离开,便变得再无一丝暖意。江边的风无论怎样吹拂,也吹不走心中如千斤重的愁绪和荒芜。
“下辈子的知知,一定要很幸福才行啊。”
二十二岁的知知,独自一人死在了春花市,没有等到春暖花开。
二十七岁的怀瑾,独自一人守在锦川市,心中再没有春暖花开。
……
——梦回
“阿枳!”
天边曙光乍现,黎明破晓而来。
男人被惊出一身薄汗,从百转千回的失重感中,兀地惊醒。
一双深邃眼眸之中,残存着从梦中带来的荒凉虚无。
猛喘几口气,将将稳住心神。
他环顾四周,瞧见熟悉的陈设,心底又生出一股无法忍受的焦躁感。回想梦中仿佛历历在目的一帧一幕,他不免觉得眉心刺痛。
抬手去触摸,却忽然发觉面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被泪水浸湿。
实在过于荒诞了。
明明他不是他。
阿枳也不是那个叫知知的女子。
可他为何如此之痛。
仿若,这是他与阿枳的前世,亦或是未来。
那种痛失所爱之感,他再不想历经半分。
——砰 砰 砰
“大人,您醒了?”
门外,墨白同青玄恭候着,四周的游廊全点上了喜庆的彩灯。仆从们也陆陆续续被换起来,准备进行最后的装点洒扫。
已然要到了启程去南州接亲的吉时。
他二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看着大人的寝房内仍无半点动静,他们便忍不住前来提醒。
“大人?大人,该起来梳洗了。”
青玄又叩了叩门,却仍不见回应。
墨白凑近门框,挤眉弄眼朝缝隙里看,忍不住嘟囔着吐槽:
“真是的,大人怎么连娶亲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贪睡啊,活该……”
——嘎吱
门兀地被推开,将墨白吓得一趔趄,幸而被青玄一手拎住衣襟,才没摔个人仰马翻。
“活该什么?”
男人理了理披在肩头的衣袍,轻掀眼皮,瞥了眼墨白,面色还有些苍白。
“活该大人娶到我们温柔漂亮美丽大方的小姐!”
墨白背后发凉,垂着头连忙扮无辜,嘴像抹了油一般。
“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青玄眼细,一眼便看出大人面色有些苍白,担忧地问道。
“无妨,接亲车队可备好了?”
“嗯,均已准备妥当,等大人装束完毕,便可启程了。”
“嗯。”
男人神色还有些发沉,但瞧见满院的红色绸带和花灯,面色又柔和了几分,想到正等着自己的阿枳,他眼底多了些温情。
管那梦是前世还是来生。
这辈子,他定是要和阿枳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