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部队的进城,明显引起了整个汴京城的轰动。
早早的就听说金州府的人将于这几日抵达,汴京城的姑娘圈都传遍了,说金州府那边全是青年才俊!
不过更让姑娘们兴奋的却不是这些个年轻男子,而是女兵们!
还有十二女将!
在金州府的人还没有来的时候,城里的十二女将画册就已经卖到脱销,上面无论是徐音希、张婉君,还是邱菊娘的故事都叫人潸然泪下。
尤其是那个张婉君,家中只有三个女儿,本来饱守欺辱。她毫不犹豫从军,敢为天下先,成为金州府第一批女兵,更是千年历史以来的第一批女兵!
这太给姑娘们争气了!
妇人们携手相伴,纷纷走出家门,要么去二楼的位置,要么站在临街店铺,要么就挤到人群中去——
因此大部队刚进城,所有姑娘们听见外面的骚动纷纷跑出家门,整个主干道上水泄不通,还需一支小队专门开路。
徐音希刚走近城内没多久,就察觉到城内的人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涌动,尤其是妇人们!
而坐在马车内的徐家二房却听见车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徐慧鸣便立刻道:“祖母放心,这是汴京城里的妇人们在朝咱们的马车丢花呢——”
祖母探头一看,随后看见二楼倚栏的姑娘们,她们穿上最漂亮的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大部分人手里都有花,此刻正竞相往道路中间扔呢。
祖母笑得合不拢嘴:“天爷啊,托六丫头的福,老身这辈子还享受了一回状元郎的待遇!”
苗氏也探出头,望着那一张张热切的笑脸,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握着徐德贵的手感慨道:“是啊,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老百姓们这样欢迎我们,可见青莺登基是民心所向众望归心——”
而楼上的姑娘们显然激动疯了。
尤其是后续部队,那些女兵和女大夫们飒爽亮相,更是激起了汴京城内的一阵难以遏制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天爷,马车中间那个穿青色长衫的是不是邱菊娘?!”
“是是是,跟画册上一模一样!我的天菩萨,我终于见到真人了…我…我…我阿爷说下个月就送我去读书,过两年去考个女大夫,将来我就可以拜入邱院长门下——”
“快快快,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刘盼儿!”
“是她,是她!”
“天爷,快看看她那一身的腱子肉,怕是一拳能打十个男人!”
“姐妹们,十二女将里还有谁来了,都睁大眼睛看看,看见了可记得招呼我们一声!今儿个咱们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全部十二女将真人呢!”
“看到没,看到没,金州府的姑娘们各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也难怪她们能跟男人争夺。不行,咱们汴京城的姑娘们可不能落后…金州府那月报上可说了…柔弱是男权社会的审美,是一种畸形之美。金州府提倡无论男女,都要康健有力,身体强壮,能冲锋、能长途跋涉、能外出做事、能保护自己和家人——”
“没错,从古至今,现在对于姑娘们来说都是最好的时候!我辈当自强!咱们想当兵的、想当大夫的、甚至想要做女官的,全都得有一副健壮的体魄。干脆我们巷子里的姑娘从明天起开始开始操练…这样咱们无论想干什么,总是要先人一步——”
而大部队在汴京城老百姓的欢呼声中继续往前走着。
到了皇宫门口,自然有汪秋霜他们带队。
别看这队伍人多,按理说这些人的安置必然是一团乱麻。
可汪秋霜却表现了出众的组织能力,她先是挑了一些自己的心腹,又从军队借了一些人,男女一组,大约分成了十几个组。
这男女一组,体力活便需要男子,但论心细,必然少不了女子。
也就是现在时代好,自从徐振英入城以后,女兵们也陆陆续续的入城,他们跟汴京城里的姑娘们可不一样,似乎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她们各个穿着和男子一般的衣裳发饰,跟男子一般腰间佩刀自由出入军营。
起初汴京城的人以为这些姑娘们也就是花架子,装点门面用的,哪知人家巡逻维护照样顶上!
别说,现在汴京城的老百姓已经适应了有女兵在。
尤其是姑娘们,一看见女兵就觉得亲近,也不像看见以前那些当兵的人觉得害怕,有什么事也喜欢找女兵帮忙。
因此汪秋霜才敢大着胆子这样分配。
这十几组人早早的就拿到了接待的名单,按照不同规格,像徐家三房这种,甚至还轮不上汪秋霜,只能凤儿和钱珍娘等人去接待。
她嘛,只能勉强负责接待一下像卢飞、周博这等新贵人家。
别看金州府风气开放,官场上也少了尔虞我诈,可这身份、位置、圈层无论到哪里都有一条严格的分界线。
像殿下的亲眷,如徐家四房的主要人物,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尊贵。
其次,就是各部部长,如钱珍娘、凤儿、方询、莫锦春、赵乔年、明小双等人,算是一等一的新贵。
而再其次,如张婉君、王三娘、卢飞、常自在等人那又要低一寸,但也仍然是整个汴京城趋之若鹜上门拜访的人物。
因此,整个接待工作中,最重要的就是什么人接待这些不同等级的贵人,汴京城这边还必须是官位相当的人物接待,如此才算不辱没对方。
汪秋霜从前只在后宫里有这些花花心思,万没想到这后宅里的手段心思也能用到前朝之上。
所以说,这后宫和前朝也不是没有共通之处。
而汴京城的一切事物还没有理顺,因此徐家众人甚至包括一众亲眷,甚至是钱珍娘和凤儿他们都直接宿在宫内。
徐振英拍板这件事的时候,汪秋霜当时还吓得不行,这皇宫内院向来等级森严,除了皇亲国戚外,不能留宿任何外姓人。
她还以为这件事必然要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又要上演礼部官员高呼“礼乐崩坏”血谏宝华殿的景象,哪知这回朝廷却是清风雅静,礼部官员们也像是集体聋了瞎了一般一言不发。
汪秋霜这才回过味来。
这是新朝,不是大周朝。
大周朝的皇帝兴许会被文武百官拿捏,可昭王殿下那手段、那组合拳,几个人招架得住?
这一个月以来,汴京城里的官员们被稀稀拉拉的劝退了不少,加之最近考核结果将出,群臣都卯了劲的表现自己。
更不用提金州府这一大帮子人来势汹汹,各个都不是善茬,他们全都虎视眈眈的等着汴京城里的旧臣们犯了错误被踢出局,腾出位置给他们坐。
旧臣们每天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空管什么礼不礼仪?
因此这回乱七八糟的外姓人入住皇宫,朝臣们很有默契的全部选择了沉默。
徐家人被宫婢们领着一路边走边看,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主要路线上的风景。
祖母虽然年纪大,又一路舟车劳顿,但此刻精气神却是格外的足,走了主要游廊还不够,愣是拉着引路的宫婢让其带着去皇宫里好好转一圈。
祖母捂着胸口,脸色发红,眸光闪烁:“哎哟,老婆子这辈子可是值了!连皇宫也住了!丫头啊,你知不知道啊,这都是托我们家六丫头的福气呢。”
那宫婢起初战战兢兢,又想着徐家众人都是反贼发家,怕是要么言行粗鄙,要么做惯了土皇帝,性格张扬跋扈。
哪知徐家人各个面容和善,说话也都斯斯文文,即使眼前这位将来的皇祖母说话声音嗓门很大,却意外的慈祥又好相处。
尤其是祖母一上来就逮着他们问东问西,还怜悯她们小小年纪就被卖入宫里,甚至还说要把他们全都放回家中。
宫婢们渐渐也不怕他们了,反而办事更殷勤热情。
此刻祖母拉着小宫婢的手,说起了徐振英流放路上的故事,听得那宫婢们一愣一愣的。
苗氏也是无可奈何,“哎,娘真是…走到哪儿就聊到哪儿!这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语气虽有些责备,但苗氏声音却带笑。
徐德贵便道:“让娘显摆显摆吧。她老人家知道分寸,不该说的可从来不说。”
徐慧鸣也笑道:“咱们徐家人这一朝飞龙在天,祖母是替殿下高兴呢。”
苗氏却一直没看见徐振英人,便问徐慧鸣道:“你妹妹呢?”
“她在宝华殿议事吧?兴许快过来了?”
苗氏又扯了扯徐慧鸣的衣袖:“她当真打算把汴京城的文武百官都给解散了?”
徐慧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母亲,这帮老臣们不太听话,能力也不行,他们那一套道统也不适应我们的国情。反正据我观察,殿下这次把考核标准定得那么严,肯定是有意为难他们。”
“就不怕老臣们闹?”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更何况整个皇城的军权现在是牢牢抓在殿下手里。这也是为什么殿下先拿文官开刀却保留武将的原因。等这段时间平稳度过以后,再所有人的表现再决定。”
苗氏捂着胸口,“哎,你妹妹做事是个有分寸的,这些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只有你能帮帮你妹妹。”
徐慧鸣苦笑,“娘,这个时候,我是万万不能出类拔尖的。”
“这又是为何?你可是我们徐家三房的人!又是个儿子!”
“娘。现在咱们家今非昔比,殿下很快就要以女子之身登基,如今林老他们那帮大臣最防备的人便是我。一则因为我是三房嫡子,二则正因为我是男子。如今我身份尴尬,一动不如一静为好。”
苗氏脑子一下转过弯儿来了,随后她脸色微微一变,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儿子这笑容背后的苦涩。
是啊。
他们今非昔比了!
如今他们取代周家,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徐振英会成为皇帝,他们这些人全都是皇亲国戚!
这涉及到皇位之争,也难怪今日接待之时,她总隐隐感觉到徐慧鸣有些被边缘化。
再一细想,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露出了猫腻。
比如最初在岚县的时候,徐振英就力排众议坚持让徐慧鸣一直在外忙于商路。
比如徐慧鸣从不曾进入军队任职。
比如徐慧鸣身边永远都有一个对徐振英死忠的凤儿盯着。
比如徐慧鸣始终没能在金州府立足脚跟,他跟徐家政务班子的元老们都是渐行渐远并不亲近。
比如徐慧鸣的心腹永远都只有他身边那一两百人。
苗氏这回品出味来了,原来她和徐德贵还想着徐振英和徐慧鸣手足情深,而徐振英却早早的就防备着徐慧鸣!
苗氏登时后背一寒。
即使是自己生的女儿,即使是知道这个女儿来自异世,可苗氏还是忍不住全身发冷。
是啊,她怎么能忘记,徐振英现在是天子!
她不能再单纯的将徐振英看做是自己的女儿!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她有些紧张的拉扯着徐慧鸣,胸脯起伏着,“儿啊,你考虑得对,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索性你就寻个理由把手里差事全都卸了,当个寻常的闲散王爷。你是不知道,之前那个江永康…下场有多凄惨,眼瞅着从大将军变成了庶民,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你妹妹那个人虽然重情义,但是她却是无情似多情,既然林老他们已经对你心有间隙,只能委屈你…儿啊,别跟你妹妹作对,她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徐慧鸣听着苗氏有些混乱的话,笑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对殿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这些事情,我早就想开了。娘,那个位置,不是普通人能坐上的。殿下之心智、才华、手段皆远在我之上,我一刻都不曾肖想过。只是这没有当贼的心思,却总是被人当贼盯着的感觉,着实有些委屈。”
苗氏拍着他的背,“你是个聪明孩子,早早的看开了就好。你放心,只要有娘在一天,是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母子俩一时无话。
倒是苗氏先打破沉默,“我儿在外面多年,如今已有二十二,可曾在外面瞧上什么姑娘?”
苗氏笑道:“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出生了。”
徐慧鸣脑子里下意识的划过那抹熟悉的身影,随后又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一晚凤儿脸上的决绝和冷静。
心突然疼了一下。
随后浮起苦笑:“娘,爹那是什么时候,现如今是什么时候?也不可同日而语。你看如今咱们徐家这些个晚辈除了乐至、安平、还有大房两个堂兄弟,其他人都还没成家。娘也不必着急,儿子还年轻,等汴京城这一两年内的事情理清,等东面西面战事完全平息以后,再请娘帮我看看婚事。”
见劝说不动自己儿子,苗氏也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固执的,也就只好作罢,叹道:“你们兄妹两,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倔。也罢,你们两个都是有主见的,如今又是干事业的好时候,为娘我也不着急。不过你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可一定告诉我!”
徐慧鸣只能答应。
他中意的姑娘,可惜不中意他。
而整个几万人的队伍在汪秋霜的组织下很快就被安顿妥当。
而连氏那边到底是没去入住连家买的宅子。
一则是他们也没住过皇宫,心里自然不能免俗,想着暂且住几天,将来也可以作为子孙后代的谈资。
二则是大部分核心成员都住皇宫内,若是昭王殿下突然要召集大家开会,他们的脚程也快一些。
这本来冷寂的皇宫因为金州府人的到来一下被填得满满当当,竟然像是菜市场一般热闹。
各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被征用,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宫殿和名单,宫女太监们身着统一颜色的服饰,甚至就地取材,手腕上绑上红绸以示自己的身份,防止有人错认。
这些宫女太监们都化身成服务员,有序忙碌。
虽说以前皇宫里也举办过大型的宫宴,他们需要招待文武百官的家宴。但是像这种招待几万人,还要把各宫宫人借来的活动,无不考验着组织者的协调沟通能力。
汪秋霜从未举办过这种大型活动,虽说她如今没有官身定级,暂时以凤儿秘书的身份活动,可到底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官场,因此少不了下决心要把今天的接待工作做好。
她只能厚着脸皮去请教元淳皇后。
元淳皇后虽然也是小门户出身,但周重在位几年,她还是经过了无数场宴会的经验,加之金州府的人进皇宫搞得热热闹闹的,反叫她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汪秋霜来请教她,这人有了事情牵绊,也就没工夫钻牛角尖。
元淳皇后甚至在借着这次接待的名义弄清楚了金州府来的各路神仙的身份。
夜深人静之时,元淳皇后也不得不感慨,难怪徐振英如此的得人心,看看她手底下的人,各个年轻有干劲不说,还有接近四成的人是女子之身。
这些姑娘们或是大夫、或是将军、或是女吏,各个英姿飒爽,大方自信,活得绚烂。甚至因为金州府姑娘们的到来,让整个汴京城压抑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也难怪徐振英要大力推广让女子出门做事。
只有女子有了话语权,才能有更多的人维护她的政权。
毕竟只要徐振英在位一天,那么这天下一半的人,也就是姑娘们,一定会忠心拥护她的政权,对她死心塌地。
因为只有跟着徐振英,姑娘们才有活路。
直到此时此刻,元淳才知道周家人输得有多么彻底。
她心里也隐隐明白当时徐振英给自己两条路选择的时候,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振英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她也确实是一个历史上从未没有出现过的圣明君主。
元淳皇后这一忙活,反而将这些天的战战兢兢都抛在了脑后,整个人也变得开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