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马车轱辘以及将士们的吆喝声,顾卿辰浑身酸疼的从马车中醒来。
马车车板很硬,他很难受,但是他没有说他不舒服,因为他没有任何资格提要求。
捞开马车竹帘,外面群山环绕,风景秀丽,马车后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一眼瞧不见尽头,他们无不风尘仆仆周身狼狈不堪,可那眼里都是亮光,精神抖擞的模样可见兴奋。
他们两个月前打赢了蛮夷,结束了元国与蛮夷之间为期十一载的战事。
如今归家途中,自是高兴无比。
顾卿辰默默放下了帘子,整个人缩在了角落之中,所有人都可以高高兴兴回家,可是他却没有家了,他的家人在最后一场战事中死了。
他的爹爹与阿娘为保护安大将军撤退惨死蛮夷人的刀下,而他爹娘拼死保护的人却在他妹妹受到蛮夷人伤害时袖手旁观。
那个孩子才八岁,被蛮夷斩于刀下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顾卿辰浑身难以遏制的颤抖,满腔恨意在马车停下,车帘被掀开时被隐藏在了心脏最深处,叫人无法窥视。
安锦然问他要不要吃点饼,他其实不想要安家人的东西,甚至他也不愿意上安家人的马车,喝安家人一口水,但是他知道,他的骨气无法叫他活下去。
所以当安锦然问他吃不吃饼时,他点了点头。
安锦然叫他下马车给他在盛一碗热汤,顾卿辰没有拒绝,乖顺的下了马车。
安锦然给了他一块饼,一碗汤,告诉他若是不够还有,慢点吃别噎着。
很贴心,可惜,都是装的.......
安家人的人面兽心只有他知道。
“小妹写的信中说她想要红宝石,爹你说我那红宝石送给烟烟,她会不会高兴的蹦起来。”
“你当你妹妹还是三岁小娃娃,还蹦起来。”
安家父子二人在谈论扬州的亲人,那是顾卿辰第一次听见安锦舒的名字,在他们的谈话中,这位名叫安锦舒的少女天真可爱,古灵精怪,有着雪一般洁白的肌肤,还有一双漂亮的如宝石一样的眼睛。
顾卿辰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形容时,他的脑海中渐渐勾勒了一副少女模样,他想,她许是长这样。
后来,漫天飘雪中,他看见了那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袄,披着一件纯白无瑕的狐裘,她抱着汤婆子,远远的站着,似纯洁一碰即化的雪花,叫人喜爱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顾卿辰的心在那一瞬间狂跳不止,直到看见了少女厌恶的眼神。
她那双如宝石的眸子擒着厌恶嫌弃的光芒,把他从头至尾扫视了无数遍,然后在众人的呼唤声中转身离去。
那一刻顾卿辰意识到,她不喜欢他,她讨厌他。
为了在安家生活,哪怕顾卿辰极为不适应扬州,他还是装作喜欢的样子,吃着不合口味的饭菜,与安家那些假惺惺的人周旋。
为了叫众人觉得他并非一无是处,他刻苦学习,没日没夜在屋中练字,家中夫子讲学前他永远都会早一个时辰到达,温习前一日的知识,他的聪慧得到了夫子的赞赏。
安如鹤很喜欢他,他说等他在长大一些,教他武功,届时他文武双全,在陛下面前夺得脸面,安家也跟着争光。
这正是顾卿辰想要的,他也以为日子会平静的过下去。
直到那夜深夜,他在后院湖心亭瞧见了少女醉眼朦胧,吐气如兰模样,从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少女为了确认他不会把那夜看到之事说出去,不仅强迫他签字画押叫他从此为她当牛做马,还当着安家姨娘与大小姐的面指使他在地上学狗爬。
他本不愿,可她却抽出鞭子,狠狠的鞭笞了他一顿。
他怒不可遏,前去寻安如鹤想叫他为他主持公道,可是换来的只是烟烟只是调皮一些,并无坏心。
那个少女似乎知晓,在整个安家,没有人会帮他。
他可以忍受她的鞭笞与折磨只因他心中有恨,他要为他小妹,为他死去的亲人报仇。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少女对他的鞭笞变成了有意无意的撩拨,她的鞭子也总是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他意识到什么觉得恶心,想要远离,可她远比他所想的要更加歹毒。
她寻来蛊虫强迫他服下,然后等待蛊虫成熟时故意引诱他,强迫他在床第之间就范,她极为享受凌驾一切的快感,包括他为她红眼怒吼的时刻。
他不愿,她就会捆着他,把他丢入水中,直到他精疲力竭之时又会把他捞起来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反复以往,直到他说愿意。
受情蛊的影响,他无法拒绝她,她的靠近对他来说就宛若致命的毒药,无法抗拒。
三年,整整三年,他与她欢好无数次,她会在情动时叫他阿辰,会说很多甜言蜜语,她说她爱他,愿意为了他背负流言背负骂名,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
她像妖精,可顾卿辰却无心欣赏她的美丽,他似乎早就受够了这一切,所以当宫里人找到他并告诉他是走失的太子殿下后,一个复仇计划便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
他隐忍蛰伏,然后在那一夜他恢复了身份,多年的恨意爆发,他带人踏破了安家的大门,他命令人扭断了那个女人的手臂,他本以为他会很开心,可是并没有。
她挣扎的很厉害,骂的很难听,她不服管教,一点也不老实。
顾卿辰不想看见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想看她哭,想看她求饶,所以当她再次骂他时,他在她面前亲手斩杀了她两个婢女,并告诉她,他会杀了她在意的人,一个也不会留。
他的话如愿以偿吓哭了她,他很高兴,可是还不够。
他把她绑在高台之上,押了她的侍女至她面前,然后收起刀落一个不留。
听着她痛苦嘶吼,他痛快极了,对了,就是要这样才对,否则她如何能体会到他的痛,她的痛不及他半分。
只是在面对安家人时,他却是犹豫了,他本要打算流放他们,可是他觉得流放他们似乎有些太便宜了他们,所以他把人关在了另一处监牢,准备想一想该如何折磨他们才能消除心头恨意。
只是顾卿辰也不曾想过,这一犹豫就是两年,最近他总是做噩梦,梦见很多人。
他睡得不好,梦魇缠身,于是他去庙中上香,却遇高人,对方说他心有郁结,乃是祸事根源,饶人便是饶己,说他双目被仇恨蒙蔽,应该放过自己。
这简直太可笑了,他为何要放过仇人?他们受尽折磨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哪里来的什么郁结。
他从不信鬼神乱说,可自那之后他梦魇越来越严重,已经完全影响他的身体,顾卿辰知道,是时候做个了解了。
这两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本该早早就死的人,硬是拖了这么久。
既然那个老僧说饶人便是饶己,那他便听他的话,少造杀孽,用那女人一人之命抵她家人之命,饶人饶己。
只是他又岂能叫她知晓他的打算,他叫人告知她他流放了她亲人,他要叫她带着悔恨死去,这是她本应承担的罪孽。
她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牙尖嘴利,顾卿辰瞧出她一心求死本不欲杀她,可她偏要惹恼他,那他自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走出监牢的那一刻外面正在飘雪,远处的轿子里坐的是他小妹,顾青沫没有死,这也算是他放安家其余人一条生路的原因。
人死,仇恨如烟消散,他为人设了灵堂请了和尚超渡,他想他算是仁至义尽。
他放了安家人,给了他们能立身的银两,叫他们远离京都,再也不要出现。
他本以为杀了那女人他便能解脱,可是不知为何,自她死的那日开始,他开始频繁的去她生前所处的监牢。
他会在早朝时,批阅奏折时,乃至于是与朝臣议事时想起她的脸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了,那个女人的影子如影随形,充斥着他的生活叫他快要疯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感觉总是莫名心悸与难受,整个人魂不守舍某一处总是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那个女人没死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怀疑是那个女人来报复他了。
于是他去了那个庙中,再次找到了那个高僧求他解惑。
那高僧只告诉他一个字:情。
什么情?亲情爱情?他似听见了什么笑话,然后甩手扬长而去。
后来那个女人慢慢的出现的越来越少,可他的身边也开始充斥各种女人,她们有些是大臣送的,有些是他选秀选的,可他对这些女人完全提不起来半分兴趣。
他养着她们,但是从来不碰她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她们。
直到一日无意间的谈话,他的小妹顾青沫说:哥哥,你的这些后宫妃子长得好像一个人啊。
他问道:谁?
顾青沫想了想:我们父母的仇人。
那一瞬间顾卿辰如雷轰顶,他不相信如此巧合,于是他去了各个妃子的宫里,他抓了她们所有人叫她们站在一起,然后拿出那幅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画像一一比对,然后他发现顾青沫说的没错。
这些人与画中人总有相似之处,眉眼,唇,鼻子,或是整张脸......
他不相信自己会爱上那个女人,她分明强迫他,鞭笞他,他如何能爱上她?可笑可笑至极。
顾卿辰看着手中画,仰天大笑,然后一口鲜血喷出,晕死过去。
他的身子在吐出那口血后明显虚弱了,他时常会想,为何人在世时他只看到了恨,而人死之后反倒出现了爱呢?
后来他再去了那个庙,依旧是那个高僧,他求他解惑。
高僧道:众生种因果,来去皆有缘,因爱生恨,恨去爱显,障业已消,你与她今生缘分已尽,再无来生。
他回到了皇宫,可是他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而在他将死之际,他独自一人拄着拐杖登上了寺庙那百截高梯,倒在了寺庙门前。
而他也不过是想在最后之际,求佛主谅他心诚,送他去见见她。
若是可以,他想告诉她,其实在那日初雪安家门前,他看见她的一眼,就喜欢她了。
一直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