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天凉的快,今年没有秋老虎作祟,君婠的侍女们早早给她的衣服都换上了夹了棉的。
圣懿帝姬畏寒,这是阖宫皆知的。
早起时候君婠还惋惜了一句,今年的荷花留的不长,竟已经凋零尽了。
这话刚说完,哪知道到了下午时分,南江王就着人送来了十数缸莲花移植到帝姬的宫里,供她赏玩打发时间。
宫婢们伺候着她换上层层叠叠繁琐的华丽宫装。
贴身侍婢秀梨最心灵手巧,难得有好好给帝姬打扮一回的机会,连忙摆出了一匣子的首饰发簪让她挑选。
君婠不爱这种热闹,也无心梳妆,神色淡淡地倚在椅背上摸着怀里的玄猫:“按我往日的样子,素净些吧。”
秀梨见帝姬平素待下人和善,嘟着嘴小声说了句:“奴婢还是觉得帝姬戴上那整套的珍珠头面好看,精致夺目又大方。”
坐在椅子上的帝姬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她荣寿殿的掌事大太监小白子进来通传,说是南江王府上派人给殿下送东西来了。
“哦,那就叫库房收起来吧。”
小白子有些为难:“五爷吩咐说,要让人亲自把东西送到殿下面前,给殿下过目了才好回去复命。”
君婠摸着猫儿的手顿了顿,她素性温和,无意给底下办事的人为难,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来人是她五皇兄晏珽宗、大名鼎鼎的南江王府里的两个嬷嬷,跟着手里捧着锦盒的小太监十余人。
萃澜姑姑打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捧到君婠眼前,里头是一套红宝石首饰,打开的瞬间帝姬的寝殿里似乎都流着宝石的光芒。
看来的确是上好的臻品。
“殿下金安,这是五爷在西北那儿打仗时得的一块红宝石,三月前就叫人加急赶制了出来做一套凤冠奉与殿下的。五爷说也只有这样难得的东西才勉强配得上殿下的凤面,叫殿下今晚务必戴着这顶凤冠赴宴。”
君婠冷冷瞥了一眼那顶凤冠,收回视线专心摸着怀里的猫,没有出声。
秀梨连忙准备接过萃澜姑姑手里的东西再请她起来,但萃澜避开她的手,挺着腰板跪在地上像是执意在等君婠说话。
一时之间这主子和奴才好像是僵持住了。
君婠丢下猫,克制着自己吐出一句话来:“告诉他,本宫知道了。”
那猫儿生性顽劣,看主人不陪它玩了,便自己跳上横梁跑出去了。
萃澜小心地弓着腰把盒子摆在帝姬的妆台上,又道:“余者是五爷暂时叫人整理出来一些殿下这阵子用得到的玩意儿,有一件是墨狐的皮子,五爷惦记着殿下入秋畏寒,特意送来了。”
南江王府里来的人走后,君婠抄起手头一盏茶杯就想扔出去泄气,最后还是颓然放下了手。
“秀梨,给本宫好好梳洗装扮吧。”
*
当今陛下膝下子嗣算不得茂盛,长成人的皇子统共六七个,甚至连女儿都只有一个。
大殿下,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爷,和五殿下、圣懿帝姬兄妹三人皆是出自中宫嫡后陶皇后的肚皮。
剩下几个皇子出身不高资质平庸,平常连见到皇帝几面的机会都没有,不得宠爱,生母或是早逝或是卑微,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因此陶皇后在魏朝历史上可以说是最顺风顺水的一位皇后了。
一是儿女双全,二是儿女都深得皇帝的喜爱。她的长子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被皇帝日日带在乾坤殿参与处理政务,次子也被封王,皇帝也十分器重他,给了他手里不少军权。
其中圣懿帝姬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又出自正嫡,更是尊贵无比。
可是陶皇后最牵挂不下的也是这个女儿。
魏朝和亲联姻之气早已成风,宫里长大的帝姬们及笄之后被嫁去各个蛮夷小国,几乎永世不得再见皇都天颜。
陛下虽宠爱这个唯一的帝姬,可是每每陶皇后提起要在皇都中为帝姬择一位有才识的驸马时,还是次次都被委婉地回绝了。
他们留着圣懿,还有别的用处。
大半年前,陶皇后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北蛮夷卡契国的使者来,说想为他们的新国君求娶一位魏朝帝姬为大妃。
魏朝与卡契联姻已久,卡契部落素来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兵马充足,魏朝几代国君都以之为大患。
前几年卡契旧君在任,那位旧君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物,动辄骚扰魏朝边境,搅得百姓们也叫苦连天。
如今旧君薨逝,他们又主动求和,皇帝虽然不舍圣懿,但也只能不舍那么一阵子,还是下了旨意要送她和亲。
玉玺的印章都要盖上去了,皇帝却被南江王晏珽宗改变了主意。
那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又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南江王跪在乾坤殿外,说他愿意带兵去把卡契给打服了,省去帝姬和亲和每年一百多万白银的供奉。
皇帝有些犹豫,南江王说:“臣在啸北大营历练多年,君上不若让臣去试上一试,若不成,臣必自尽边关,尸首亦不回京!”
皇帝似乎也被儿子的这些话激起了一些野心,还真的拨给了他十万人,让他领兵作战。
大半年过去,这个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把卡契打得如丧家之犬,直接斩杀了他们的新君。
周围各国皆为之一振,心中惶惶。
魏朝的国威,立国近百年来才真正这么展露了一回。
南江王班师回朝时带了一张新的皇朝堪舆图,在这张图上,卡契的地盘被彻底抹去了。
皇帝龙颜大悦,今夜在宫中设宴为南江王接风洗尘加上庆功。
更巧的是,今日还是圣懿帝姬的十八岁生辰。
日月台丝竹纷纷,皇亲国戚高官大臣们坐了个满。
君婠落座在太子身侧,头戴的红宝石冠在夜间烛火照耀下流光溢彩,流苏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微微摆动,美不胜收。
外头的礼官唱了名,南江王身着一身素玉色锦袍入了殿,腰间还挂了一根玉箫,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公子样子,哪里能把他和沙场上那个杀人如麻的常胜将军联想在一起。
他一撩袍子跪地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叩拜大礼:“臣晏珽宗拜见君父、母后。”
皇帝一脸笑意地让他起身入席。
皇后和太子也关心地问了好几句话,晏珽宗都一一应了。
君婠感觉到他的目光游移到自己脸上,她别过了头去。
“我听人说皇都今年的夏日短了,秋日来得快又寒凉,圣懿妹妹的身子可还受得住?”
他望向她抛出了话头。
躲避不得,君婠微笑着迎上了他的视线回答:“多谢五哥关怀,君婠一切都好。”
皇亲里不知谁开了口说:“也是多亏了咱们五爷在,圣懿殿下才安好无虞啊。”
兴许是生了两胎的身体亏空,陶皇后生下的君婠打娘胎里带了弱症,好容易才养到这么大,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西北苦寒,当日帝姬若是嫁去了卡契,恐怕一路舟车劳顿就能要了她的命。
南江王和皇帝请命时也是如是说,所以怪不得那位皇亲会如此开口。
晏珽宗十分淡然的笑了:“为臣为子为兄弟,替君上、父母、手足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话题又说到了这场战事上,皇帝很有兴致地和他聊起了战场上的趣事见闻。
没有君婠好说话的份了,她乐得坐在一边当作背景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有来自那个人的灼热的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让她百般坐立不安。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体谅君婠的身子,皇帝让她早些回寝殿休息。
君婠一脸疲惫地坐回了梳妆镜前,才卸下了妆饰,秀梨一脸难言地进来告诉她:“殿下,南江王来了。”
她脸上有了愠色,把刚刚摘下的耳环狠狠扔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可是一双大手把它捡了起来。
晏珽宗给了秀梨一个狠厉的眼神,秀梨只得唯唯诺诺地走出帝姬的寝殿,关上了门。
“今天是你的生辰,怎么这样不高兴?”
君婠在镜子中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清脆的一响,被她扔出去的耳环又回到了她的首饰盒里,晏珽宗两手搭在了她的薄肩上。
他帮她卸下了妆发,痴迷地看着镜子中的她。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是亲兄妹,五哥也该避嫌,三更半夜的,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
君婠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登徒子他握住了自己的酥|胸。
她想把他推开,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怎么会是南江王的对手。
眼见君婠气恼地要哭出来,晏珽宗挪开了手揉了揉她清瘦的脸颊。
“婠婠可还记得,我出征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高了一截,“我在外面生死未卜,你居然敢挑起了驸马?!”
陶皇后一直没有放弃给君婠找个好驸马这件事,隔三差五让太子邀一些适龄的贵胄人家的公子入太子府相聚,就是为了这个。
其实君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这样的身体,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至于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晏珽宗本是出言试探,见君婠没有反驳她,以为她也真的有心于此,不由得大怒,心中更是酸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