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君婠的意料,那天上午晏珽宗并未过多纠缠她,只是喂了她汤药便离开了。
而那碗药的确颇有奇效,让她精神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晏珽宗府上的萃澜嬷嬷又为她端来了一碗。南江王命人温在炉子里,直到端到了帝姬手中依然是热乎着的。
如此之后不久,这碗药也就成了帝姬每日饮食中的定数。
三四天之后的一个大早,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特来荣寿殿为帝姬传话,说是今日中午皇后接见朝廷命妇们和皇亲家眷请安,会留清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等人用午膳,叫帝姬一同去。
皇后之父加封承恩公,所谓清海侯,乃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清海侯夫人便是陶霖知之母。
皇后的大侄子陶震知早已成家,娶的是当朝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宋紫铭家的嫡女,今已为清海侯世子夫人。
若按皇后如愿那般,让君婠下嫁陶霖知,那么这二位夫人以后就是君婠的婆母和嫂嫂。
只是如今她们还只是她的舅母和表嫂。
于是她便从铺了墨狐皮的美人榻上懒懒起身,改换了身鹅黄色宫装,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
鹅黄是尊贵之色,魏朝的皇帝仁慈,在宫墙之外并不过分限制民间百姓正常使用,但在宫禁之内历代只有皇帝和太后可以使用。
但若得到皇帝的恩赏,诸如皇后、被册封的太子和嫡出的公主也是可以使用的。
在产下太子之后,皇帝便赐给了皇后这项尊荣,而君婠刚出生时也得到了这项封赏。
她今日打扮地虽不算过分张扬,只是格外温婉动人,可是穿上这身宫装,那也表明了她并非可以随意拿捏之人。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既想让自己的女儿见一见她将来的婆母妯娌,彼此之间更加熟悉一番,但是太隆重其事了也不好,显得生分不好亲近;太素淡了也不好,恐让人生出了可以看轻帝家之女的心思。
君婠在椒房殿一间常用的偏殿里见到了这两位妇人。
清海侯夫人白氏和世子夫人宋氏都恭敬起身再向圣懿帝姬请安。
帝姬亦上前虚扶了一把请她二人落座。
白氏和宋氏随即都盛赞帝姬的风华姿容,哄得皇后脸上又添了一道笑纹。
她作势微微叹气:“只恨我生前两个皇儿亏空了身子,所以怀她的时候虚弱了些,倒叫她一出生就带了这样的病气,每每见到婠婠,都觉得对不住她呢!”
白氏连忙故作惊讶地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呢。娘娘为天家诞育三位皇嗣,是大魏的有功之臣。帝姬多年来被您和陛下悉心教养着,正值青春韶华,臣妇瞧着,帝姬娘娘并无虚弱之色呢。”
宋氏也说,一早瞧见君婠只着素妆,虽未以浓妆敷面,可还是难掩气色出众,恐怕这么多年来早就被调养好了。
被她二人这么一说,皇后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君婠的面容,却发觉几日不见,这个女儿看上去比以往康健了不少,眉目之间也没了那种因病而养出的慵懒之气。
君婠也说道:“母后的生养之恩,儿臣难以为报,只想今生今世都要长久侍奉在母后身旁才好。”
说到“长久侍奉”,皇后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前几日陛下和本宫商议,说要在皇都之内为我们唯一的帝姬挑选一位最好的驸马,不让我们和帝姬骨肉分离。”
白氏立马躬身殷勤地奉承道:“陛下和娘娘的圣目清明,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儿郎家中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迎帝姬入门。若是有帝姬这样的儿媳在家光耀祖宗门楣,不怕娘娘笑话臣妇逾矩、言辞失格,只是若是臣妇,那可一定要将帝姬娘娘仔仔细细妥帖供养着,更舍不得让帝姬承受什么生养子嗣、操持家事的辛劳,只想能时常向帝姬请安,瞧见帝姬的凤面便三生有幸了。”
她这话说得格外放低自己的身段,满是谄媚讨好之意,可是却很得皇后的心意,让陶皇后心情愉悦了许多。
到了午膳时候,皇后赐宴留她二人在椒房殿用膳,席上态度也更加和缓平易近人了些。
白氏和宋氏婆媳俩频频向君婠示好,君婠也客气回应之。
待饭毕,她二人将要离宫之时,君婠早命身边侍女回宫取了礼物赠给她们。
乃是两根上好的老人参,还是前阵子晏珽宗来送给她的那一堆礼物之一。
皇后是天下之母,她的生活可不是只有在后宫里替皇帝处理他的大小老婆们吃喝拉撒那么简单。
皇帝每日要朝见诸位大臣们,皇后也要时不时的和那些有脸面的贵妇人们见面,接受她们的请安,和她们闲聊,加深君臣之间的感情。
今天一大早上,六宫零零散散为数不多的几个妃子请完安后,皇后就接见了包括王妃、郡王妃在内的十数个妇人。
但若是被皇后留下赐膳,那又是另一桩不一样的荣宠。
更何况是在用完膳之后得到了帝姬的赏赐,就更值得被人说道一番了。
坊间流言纷纷,皆说是帝后二人有意让帝姬下嫁陶家。如此一来,陶家的地位就要更加水涨船高了。
这些流言很快也被那些晏珽宗布在民间的眼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其时晏珽宗正与几位西洋来的医师商议,说起他妹妹每到秋冬时节便手脚发寒的病症,到了换季的时候还会梦魇难安,不知道在他们西洋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物可供她服用。
乍闻心腹来报圣懿帝姬今日的动向,晏珽宗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天青色的茶碗,关节处都有些泛白。
“你说她赏赐了什么东西给清海侯婆媳?”
心腹低头道:“是王爷上回送给殿下的两支老参,说留着让人制成参片给殿下闲来无事的时候含在口中养身的。”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太子爷殿下,今儿便装出行,带着那陶震知兄弟在月河楼吃酒来着,线人来报,说太子爷待他们十分亲厚。”
陶震知即是如今的清海侯世子,陶霖知的嫡兄。
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当然这样要好了。晏珽宗心里冷笑。
他和这些西洋医师交谈,全靠两个译官在一旁做翻译,故而现他们说的这些话,这些西洋医师也都一概听不懂了。
他们只能看见晏珽宗有些疲倦地靠回了那把太师椅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这些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他如是劝慰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对于圣懿帝姬来说,那都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她的父母兄长会祝福她,她未来的准公婆妯娌夫婿也都对她满心尊敬爱护。
只有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甘心地继续谋划着他们的将来,渴求可能会出现的那一线转机。
心腹离开之后,晏珽宗仿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和那几个西洋医师交谈,几个医师向他承诺会为帝姬殿下调配合适的药物。
他们退下之后,晏珽宗又去见了自己的师父——当年在冷宫里教他武功的江湖侠客闻人崎。
晏珽宗在十六岁被封王搬居宫外府邸独居的时候,也想了个办法把那个冷宫先帝弃妃章氏和闻人崎弄出了宫,让他们好长久无拘无束的厮守。
他本欲在皇都之内为闻人崎购置宅院,但闻人崎却不愿这般麻烦,又说江湖之人最喜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想和自己的心爱之人游历山水圣景,故就此辞别了他。
但前些日子晏珽宗在外征战的时候,一边又派人四处去寻找闻人崎,只因当年闻人崎给他看过一章关于“双|修之法”的册子,可随着年岁久远,加之当时晏珽宗并不在意,其中许多内容他都忘记了。
所谓双修,大概也就是修行之人通过男女交|合来提升自身修为的法子。
当然了,这种修为可以是双向的,也可以是仅仅单向的,向自己心爱的人输送自己的内力供养她。
当年章氏因为得罪先帝和宠妃,在被打入冷宫的之前是被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的。
在那之后,又因为在冷宫里并无什么太医照看,章氏久病不愈,人也就整个瘫在了床上。
可是在闻人崎混入宫中当侍卫、找到了她之后,章氏不久便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不到一年的功夫,她竟就能下地行走了,而且后来很快恢复如初,光彩照人。
有次习武,晏珽宗随口问了一句:“师父是还会医术吗?为什么师娘的伤好的这么快?”
冷宫人烟稀少,饭菜也是馊的馊臭的臭,闻人崎也不嫌弃条件艰苦,反倒自己做饭给心爱的女人吃。
听到晏珽宗问他,他一边杀鸡一边得意洋洋地随口说道:“你师娘的病是郁结在根里的,是药三分毒,凭他什么大罗神仙开的药方都不管用,唯有我用双|修之法慢慢给她调养……”
章氏闻声从屋里出来,含羞骂他:“闻人崎,你别在五殿下面前胡说八道,污了殿下的耳朵……”
再后来的日子里,晏珽宗也到了能知人事的年纪,闻人崎给他看了许多他珍藏的江湖秘术籍,教了他不少本事。
唯有其中一章,乃是关于“双修”的。
看了泛黄的古书上的文字,晏珽宗大概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委婉地问闻人崎:“您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替师娘……?”
闻人崎点头称是。
他不解:“可是师娘她未出嫁前是个闺阁女子,根本就不会武功,亦无内力,那这法子是怎么管用的?”
闻人崎的面容在黑夜烛火下有些朦胧,但他后来说的话晏珽宗此生再难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