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汪家人,晏珽宗正要去看婠婠,徐数又来回话,说西院的人见了那碧瓜之后整个人忽然又犯起了疯癫,问他要不要去看一眼。
晏珽宗脚步停滞了片刻,还是沉声说:“去看看她吧。”
毕竟那也是他的……不是么?
西院是王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虽偏僻,但是却不荒凉破败,衣食吃穿的供给都是上等,还有人日夜看守着。
他刚入内,就听见里头女人的疯喊声:“是碧瓜!是碧瓜!是他来给我送碧瓜了、他要娶我回家了哈哈哈哈!他没死,他来娶我回家了!”
晏珽宗入内时,那女人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自顾自收拾箱笼细软就说要走了。
“孟夫人,你这是要去哪?老老实实待在这、养尊处优的还不够吗?”
孟氏女惊诧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如孩童一般天真,又手舞足蹈起来:“他没战死,他来娶我回家了!我们有过约定,他来娶我时候什么聘礼我都不要,我就爱吃碧瓜,就要一只瓜就够了!”
晏珽宗问她:“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孟氏女拍了拍手里的瓜,将它塞到肚子里,鼓鼓囊囊地挺立起来扮演怀孕妇人的模样,故作玄秘地说:“我不敢告诉别人!别告诉陶侯爷、别告诉宫里的皇后主子!哈哈哈哈!其实他是我儿子的亲爹!”
他的呼吸滞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那你儿子呢?你儿子的生父又是谁?”
女人用衣服将那瓜裹了起来收好,一边包裹着一边小声说:“我儿子啊?我儿子入宫享福去了呗。我的男人啊,他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从小做乞儿长大的,后来……”
或许是这只碧瓜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藏了一辈子也不敢开口的事情。
“后来他战死,我从十几万将士尸骸堆砌的尸山里掏了出来,却不慎被拐子拐走,卖到青楼,沦落风尘,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了!
我得给我的宝宝谋个好前程,就趁着还未显怀时候在窑子里勾搭上了咱们当朝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国舅老爷陶侯爷!他果真上了当,以为这是他的儿子,不舍得叫我打掉,就给我买了宅子置在外头当他的外室,让人照顾着我把孩子生下来……”
晏珽宗静静矗立在那儿听着她说着几十年前的过往。
那晚他没去寻婠婠,反而连夜去了兵部治所,在一卷卷厚如高山的卷宗里找到了关于他生父的记载。
本朝铁律,凡是随军作战的将士,姓名都会被记载下来,然后永久收好。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几十万人的姓名和生命献给了朝廷,最后一齐记载了一本书册里罢了。
他找到二十多年前关于鹿水之战的记载,在一队部曲的兵士姓名实录中找到了孟氏所说的那个人。
“第二十七人,虎哥,自幼乞儿,无姓名籍贯,无父母兄姊,年二十五,素骁勇善战。有妻孟氏,楚州人,父母早亡,无兄姊,年二十,随军为厨妇。”
*
果真和那孟女说的一模一样。
晏珽宗轻轻用手指抚过那短短的两行文字,静静凝视着它许久许久。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孟夫人的时候,孟氏正从陶侯爷在外安置她的那间小院里逃出来,身上虽也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可是她人却疯疯癫癫的。
她告诉他说,她才是他的生母。
概因他的长相的确和孟夫人有几分相似之处,所以晏珽宗当时暂且相信了她。
他几次三番试探陶皇后,陶皇后的反应也足以说明孟夫人说的是对的。
他的确不是皇室血脉,只是娼妓所生。
但他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这其中还有一层隐情。
*
忽有一声鸡鸣声响起,原来此刻东方未曦,正到了天欲破晓时分。
他就在这儿待了一夜。
再回府换衣裳也赶不上了,他索性就骑着来时的马从这直接进了宫。
李茂安一大早守在皇帝寝殿外面同他低声汇报了下皇帝和皇后从昨晚到今早的动向:
“昨日崔保城奉陛下之命处理燕王女眷的时候,皇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其他的话,还说她们若是日后安分,也可好吃好喝地好好待着。
谁知就方才的功夫,才开宫禁呢,皇后身边的宝荣就急匆匆奉她的命,咬牙切齿地去西北六所那儿把他们全都狠狠掌掴殴打了一遍。
还吩咐说:日后这些罪妇、尤其是陈氏、单氏二者,人人皆可欺辱虐待,只是不能叫她们轻易就死了!给她们的吃食都得是养的那些看门的狼犬吃剩下的泔水才行。”
说着,李茂安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晏珽宗勾了勾唇角:“那就按皇后母亲的意思去办就是,娘娘既这么吩咐了,必有她的苦心。不过旁人就不必知道了,免得污损我母亲慈悯的名声。照外,还说皇后娘娘要人善待她们的。”
李茂安连连称是。
昨日晏珽宗前脚刚走,三个婢女就呼天抢地地围到了婠婠的床前。
婠婠摆摆手隔着床幔看向云芝:“芝嬷嬷,我母亲知道了,是么?”
云芝点了点头:“这就是娘娘亲自指派了奴婢来看殿下的缘故了。”
婠婠情急,连忙隔着帘子按住了她的手:“芝嬷嬷,你先听我说可好,回宫之后只告诉我母亲我一切都好,叫她别为我伤心着急,免得伤身,她现在是不能再受一点儿打击了。还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周到。”
她真没想到晏珽宗当真会恶劣如斯,把那方污秽的帕子拿去给她母亲看了。陶皇后一生目视甚高,听闻女儿受此侮辱,只怕要气出大病来。
云芝抹了抹眼角,强扯出了几分笑意来:“殿下纯孝,可叹是母女连心呢。娘娘派我来宽慰殿下,就是怕您……怕您一时想不开了、寻了傻念头,让我来宽抚安慰您,悄悄您的情况可还好。”
婠婠按住她的手又重了几分,定定地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就这样寻了了短的,我还得好好活着侍奉母亲呢。本宫身为帝女,绝不食言。”
刚说着,桂姑姑就顺势把托盘上的一碗热粥往前递了递:
“殿下能想开些,奴婢们心中也就阿弥陀佛了。那殿下快用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这身子哪里熬得住啊!”
“是啊,您合该掀起帘子给咱们看看您的样子,否则我们如何安心呢!”
中午借着给她送避子汤的由头,婠婠才准她们入内一趟,可也是放下了药碗就让出去了,压根没见到她的人。
犹豫良久,婠婠终于伸出一根葱段似白嫩的细指挑开了床帘。
华娘和月桂也上手把这顶金银纱剥了开来。
昨夜被脱下的衣裳,她没想再穿。但整个人被折腾到都下不来床了,她也就没再去衣橱里找衣服穿,只是那样赤裸着缩在了锦被里。
三个婢子仔细盯着她的模样瞧了瞧,果然如她们预料的那般憔悴,她们的心也抽痛了起来。
宫里的女人——不论帝王的嫔御还是嫔御们的婢女,其实很多人不是很在乎血缘的,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人不大愿意相信。但其实被那方高墙锁住了一生,哪个孩子是被自己看着养大的,哪个孩子就是她们亲生的命根子。
所以往往一宫之内哪个妃嫔生了孩子的,尤其是生了女儿,亲近的同居一宫的嫔御们都会去跟着照看,无他,只为寂寥人生中多个慰藉罢了!
就如同皇后身边对她忠心耿耿的侍婢们,也早在心里拿大殿下和帝姬当自家孩子一般偏心宠爱。
华娘拿了个碧玉簪子上前盘起了婠婠的长发,就要伸手去仔仔细细地查看她身上的痕迹。
昨夜帝姬哭得那样伤心,身上必然是免不了吃苦的,还有她身子娇弱,事后的那些伤口可上了药了么?男人最是无情,只管行事的时候自己爽利了,哪还会管这些事情呢?
婠婠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她们的当。
这哪是看一眼她的样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三人连哄带骗地扯了她身上蔽体的丝被,拿出皇后从宫里给她带来的各种药膏就要去给她上药。
婠婠一再强调:“昨晚他帮我清理过身子上过了药了,我早告诉你们不必悬心紧张。”
婢子们还不信,催她只管在床上躺好了,她们自去开了两个箱笼盒子取出了好些药膏物件来。
“外头的东西哪有宫里的膏子药效好。尤其是女孩儿初破了身,千万要好好养着的,否则破了伤了、日后又要引出无数的病症来,您听话吧,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最终也只能仍由她们摆弄起来。
甫一见到帝姬身上的狼狈痕迹,华娘便恨到咬牙了:“我的天爷老子啊,怎么说您也是他的胞妹,他怎么能……”
能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简直罔顾人伦纲常。
几个婢子中,属她服侍婠婠的时间最长,对殿下的感情最深。
而且晏珽宗身世之事,也唯有她还不晓得。
雪白到几乎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胴体上布着数处吻痕和指印,像是白玉有瑕、明珠蒙尘,惹人惋惜。
她取来一根质地细腻光滑的碧色玉棒,柄处还镶着一圈儿金丝缠绕的云纹,用玉棒顶端沾了点乳白色的稠厚膏体,轻柔地在婠婠的肌肤上打着圈儿,直到膏体均匀地涂抹完全了,再去处理下一处痕迹。
微凉的触感让婠婠惊呼了一声,忍不住拽紧了身下的床单。
不过看样子晏珽宗的确是给她上过了一次药,还算是个人。
她依样那玉棒沾取了点药膏轻轻送进深处涂抹均匀,婠婠咬着唇不说话,蒙头埋进了被子里。
云芝叹了口气,蹲下身趴在婠婠面前和她讲起了道理:
“奴婢们知道殿下的心中委屈、怨恨,娘娘在宫里直说,都是怪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才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
婠婠连忙劝解她:“我从未这样想过!你回去务必告诉母亲,让她也不准再这样想、这样说了,顾好她自己才是要紧的事。”
云芝笑笑,又跟着说:“殿下若肯听劝,那奴婢便仗着年纪多说几句了。都这个份上了,连皇后娘娘也没法子保全您,您可想好了日后该如何呢?”
“殿下,您知道咱们宫里侍奉了一辈子,和司寝局的那些嬷嬷太监们都熟识,故而也都知道,这男人呢,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您好声好气和他说话,顺着他的心意相处,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满了,再不舍得对您这样的美人儿下这样的狠手,您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也好过些?”
婠婠缓缓从被子里露出了半张小小的脸,歪着头看她:“你的意思事让我以后都在床上顺迎他以求自保?像他的姬妾一般?是我母亲这样叮嘱我的?”
云芝不忍见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微微错开了视线:“殿下!端午之事,若是太子爷再朝您发难,主子娘娘说了,您只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说是她逼迫您做的即可,如此就同您没有干系了。
这世道多是男人当权,女人的日子本就艰难。同是皇后嫡出,他能在陛下授意下一步步权倾朝野,可殿下除了一个得宠的虚名什么权势也无,除了顺从,奴婢们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让您好过些!”
桂姑姑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附和着:“他日后若寻,您便给就是了,左右掉了不了一块肉,也能少受些罪。他若想不起殿下了,殿下自不必巴巴上赶着讨好他去。”
昨天晚上晏珽宗为了报复她们,命月桂和华娘跪在房内的珠帘外亲自听着里的动静。她们自是听到了婠婠是如何一再拒绝反抗、以至于触怒了他吃了这样的罪的,现下还是心中嘁嘁。
几个婢子们依然一句七嘴八舌地说着,说来说去还是劝她认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