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午时,帝后于宫内帝园蒴湖的湖心岛上隆重设宴为皇太子庆生。
皇后的气色不大好,但还是细细用脂粉修饰了一番,陪侍在皇帝身边。中宫这一回赐下厚礼,倒当真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陶皇后头戴六龙三凤的点翠凤冠,温和而雍容地对晏珽宗说了许多场面话:
“这活环链玉雕、取自一整块无杂质的上好玉石雕刻而成,是本宫望子成材之意;活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乃是寓意做人要步步小心谨慎,一失足则前功尽毁;此玉器的雕琢,需得工艺极佳的匠人修习几十载之后才敢下手,你如今是储君,你君父将大魏交至你手,正如玉器之于匠人,治国平天下,更要如此认真细致,勤加向你君父求教学习。
我儿,母亲今将此物赐予你,望你日后日日谨记母亲的教诲,方不负你君父陛下对你的寄望。”
晏珽宗磕头谢了恩,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看向皇后的眼神十分柔和,他执起了皇后的手道:
“父母爱子,都是深思远虑的,既有严父也要有严母,谁说皇后偏心、不疼爱你?你是皇后的幼子,皇后啊,明明在你身上花费的精神才是最多的,勿听外头的那起人瞎传,反倒白白折损了你母亲的慈心。”
“儿子从来不信这些话。若是有人敢在儿子面前胡言,儿子也必严惩不贷。”
演完了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感人戏码,身姿轻灵的伶人歌女们便逐次登台献舞献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王公贵戚接连敬酒,晏珽宗也陪他们喝到了酒过三巡,直到这些劝酒地被他灌趴下了,他还毫无醉意地立在那。
皇帝见他酒量好、酒后又不失仪,心中更加欣慰。
他命内侍招晏珽宗到他身边来:“你这几日也累得不轻,孤许你三日的假,回府歇歇,也陪婠婠玩儿去吧。”
晏珽宗谢了恩:“那儿子去命人准备几样宫里做的、婠婠爱吃的东西,带回去哄她玩了。”
陶皇后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地叮嘱了一句:“你妹妹一到夏日就贪睡,若无事,也不必你去陪她一个女孩儿。你也回去睡睡,补补自己的觉吧。”
皇帝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摆了摆手准他退下。
正午后,婠婠没什么胃口,喝了碗清热的绿豆莲子羹就又要睡下。
华娘急匆匆掀了珠帘入内室唤她醒来:
“殿下,太子爷宫宴后回府了。”
婠婠的睡意一下消散,眼睛睁得大大的。
华娘一边给她拢起头发擦脸一边说着:“小白子传的消息,说是太子爷今儿喝了不少烈酒,叫那些宗亲们灌了不知几坛子。再者今日又是他的生辰,殿下,您可真的得聪明些、柔顺些,不可惹他发怒,否则……否则您怎么受的了啊?”
她父母早年在外地做小生意以维持生计,幼年寄人篱下随伯父一家生活。华家大伯就是个酒鬼,每每喝了酒之后就要发酒疯,逮着谁都打,她大伯母那样身强体壮,最后却就是被这男人给打死的,导致华娘一直对喝酒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婠婠低声应了她。
谁想到她又接着掀起了婠婠的裙摆。婠婠慌张捂住了下来,华娘反倒一本正经地同她说要事先给她那里抹些蜜膏,以防万一晏珽宗回来时会来弄她,怕她受伤。
见婠婠有些生了气,她递给婠婠一盒精致的玫瑰露和一根玉棒。
“您若不愿奴婢们沾身,那自己涂一涂也成啊。”
婠婠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
她拉下帐幔,背过了身去。
这是件很磨人的事儿,婠婠羞耻到自己都不忍睁开眼睛去看。
她涂了点便匆匆结束,赶忙再次穿好了衣裳。
月桂入室给她穿好了鞋袜,又再给她套上了件淡紫色的外衫,再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也未取钗环来,只是用一根紫色的绸带束着。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拿给婠婠,香囊是用昂贵的黑色丝锦的面料,这料子浆起来十分难得,都是宫内的贡品,上头用银线绣着云纹和一个小小的麒麟,是男子使用的款式。
也不知是去年还是前年的东西,婠婠心血来潮时勾出来想送给她大哥哥璟宗的,只是绣出来了又嫌不够精致,就草草扔在了一边。
知道今日是晏珽宗的生辰,那日云芝来时月桂便和她说了声,想起有这样一个玩意儿,叫拿出来给婠婠糊弄他好了,于是云芝又托人给她取了来。
论起精明,华娘却是比不过月桂的。
这会儿她仔细叮嘱着婠婠,待会晏珽宗要是来了,婠婠该如何如何同他相处云云。
那张梳妆台被婠婠命人给抬走了,这两天怕再吵到婠婠休息,下人们也没敢再抬一张进来,所以这会屋子里是没有妆台的。
嘉意园临湖而居,园子后面紧挨着的就是大片大片望不到头的莲叶,说是十里芙蕖也不为过。
婠婠命人搬了张凳子在园子里的小池塘边上,一边看着锦鲤嬉戏一边拿鹅毛扑沾取脂粉给自己修饰了下脸色。
这池子里的鲤儿被养得肥肥的,游来游去的样子十分可爱,婠婠一时便看得入了神。
直到清澈如镜的池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婠婠拿着鹅毛扑的手顿了顿,但她谨记着月桂教给她的法子,脸上慢慢做出了淡淡的愁容,眼眶里也很快便蓄起了晶莹的泪珠,羞怯地别过了一点头,像是不敢再看他。
晏珽宗蹲下了身取走她手上的鹅毛扑,直勾勾看着她清丽艳绝的侧脸。
一股浓到呛人的酒气顿时迎面扑来,被一阵微风吹过,婠婠差点都想打个喷嚏。
她从袖口里取出了那枚香囊,低着头,温婉安静地回过身靠在他怀里,勾了勾他的腰带,将香囊系了上去。
晏珽宗挑眉笑了笑:“什么东西?”
——还好,这气氛还不算剑拔弩张的紧张。月桂最怕的便是这一点,婠婠是随了陶皇后的心性高,她怕殿下脸一沉就要和太子爷吵架,若是一旦开了这个头儿,那接下来谁也别想好过。
婠婠轻声道:“你的生辰,我还没送礼物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里面放的是夏季清爽驱蚊的药草。”
他呼吸时酒气都喷洒在婠婠的额上。
晏珽宗抬起了她的下巴:“婠婠妹妹,我可记得你送过了呀。”
他是说端午的事儿,还想找婠婠算账呢。婠婠吓得呼吸一滞,可是下一瞬她脑子又转过了弯来,直接挣脱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扑进了他怀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只是刚开口,她便落泪哽咽,委屈巴巴地,“你知道她是我母亲,我做女儿总不敢也不能忤逆她,所以……可是做了这件事,我心里也很难受,知道自己背叛了你,你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了。我自己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的,五哥。我发誓只有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五哥。”
晏珽宗只是勾了勾唇角,冷冷淡淡地反问她一句:“你还想有下次?你有这个胆子,你母亲都未必再敢。”
婠婠的脑袋蹭了蹭他胸前的布料,同他撒娇的样子简直像是只猫儿在摇尾乞怜:“可是我都已经是你的了,女孩的身子给了谁,心就跟谁走了。你都容不得我了,那我还怎么活啊?”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嫌弃恶心。
其实婠婠是最恨那些儒生将伦理纲常的书里面用贞洁来约束女人的,简直无耻至极,只为满足那些恶心男人的私欲罢了。
汉唐的公主们还有二嫁三嫁自己择婿养男宠、快活如亲王的,到这一两百年来,反而连公主郡主们都被约束地死死的,以再嫁为耻,死了男人都得守着。凭什么?
不过这时候用来骗骗晏珽宗还是很好使的。
见婠婠一再同他服软,不管她是否真心实意,他原先对她的怨和怒气也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终于缓和了神色,吐了口酒气揽住了她的细腰:“你倒总算是听话懂事了。你的难处我知道,别管皇后做了什么,只要你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动她。”
这话他同她说了很多遍,说到自己都快要厌烦,但的确出自他真心。其实他十分厌恶用空悬无用的言辞来表达自己的情意,总希望她能自己睁开眼看看他为她做了些什么。
毕竟霸占了人家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养下来的女孩,总得有所表现不是?只要婠婠能在他身边,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