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地可怕。
宫中是有严格的宵禁的,一到夜里除了巡夜值守的守卫、太监之外,各宫各室之内都不会发出其他的半分声响。
这六月底的天,依旧燥热地叫人心烦意乱。好在婠婠住的地方的风水是叫专门的匠师改动设计过的,宫殿临湖而建,又有高大的树木遮掩,常年是冬暖夏凉十分宜居。这湖的另一岸靠的就是皇后宫中的后偏殿。
移栽的各色花木也都是精贵的驱虫之草,不会吸引蚊虫爬蛇之类的靠近。然而即便这样,每到夏季,皇后娘娘依然吩咐了宫人们日日都要拿名贵的香料和药物在树下熏烧驱除蚊虫,保证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儿都爬不进帝姬的宫里。
再过两个时辰,膳房的宫人们就该起身为阖宫准备早食了。
三个时辰之后,西北六所苦刑司的嬷嬷们会用镶了皮钉的鞭子使唤废妃陈氏起床舂米。她的余生都将在这样的折磨中度过,皇后曾经给她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若她敢寻死觅活,一定叫她的孙儿孙女们立时全都被千刀万剐地死在她身后。
而四个时辰后,晏珽宗将代替皇帝在勤政殿内同朝臣们一道朝会、商议军国大事。
琉璃窗被晏珽宗方才推开了一点,碧清的湖水里吹来一阵阵凉凉微风,风中夹杂着藕花的清甜香气,让婠婠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她让晏珽宗再灭了殿内的两个灯盏,只余一盏豆大的孤灯幽幽照着。
晏珽宗发觉婠婠今夜格外黏人。
他不傻,其实一直能分清她的虚情假意。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为了所求而故意装作挽留他的时候,他能从她的眼底里看清那抹被她死死藏住的厌恶。
可是今夜不是。他发觉她的神智恍惚,脸苍白的厉害,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心跳地也很快,整个人的身体更是一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似的。
她今晚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信任他才想让他陪着自己。
婠婠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身上撒着娇。
她已经一再暗示他同她安寝了,然而现在这个状况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新婚夜的夫妻可以坐在床边上闲聊天聊着这么久都不提上床的事儿!
实际上晏珽宗早已明白了婠婠的意思。
但他不敢。不敢在这个时候同她同床,怕自己情难自禁毁了这样温存美好的夜晚。
婠婠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几次三番得不到他的答复,她委得声音里都要带了些哭意:
“凌州,我困了,你陪我休息了好不好……”
低低的声调,像只猫儿轻轻挠着你的手心,叫人心痒痒的。
晏珽宗喉结滚动了下,猛地一下从床沿上站了起来,狼狈地抹了把额前的汗珠。
“我,我还有些政事未批复,底下的臣工们催得急,恐怕不能陪你了,婠婠,不如——”
婠婠不知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她的床上,然后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腰身,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你今晚要是真敢走,以后也再也别来见我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我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你,要你这样给我脸色看!你说,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呜……”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免又想起了她和阿日郎司力那难堪的新婚夜。
也是这样,阿日郎司力连同她圆房都不屑,踹了她一脚,还辱骂了她的君父之后便拂袖而去了。
第二日她听宫人们纷纷议论说,国王昨夜接连招幸了三个美貌宫女,欢好直到天明。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带又是在意识恍惚的梦魇之中,委屈的情绪本就容易被无限制的放大,让人的神经完全被一种情愫所占据,让她的情绪爆发得更加厉害了。
晏珽宗真被她吓得不轻。
他慌忙再拥着她,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一声声低声下气地哄起了她,同她赔礼道歉云云。
终于等婠婠差不多哭累了,晏珽宗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儿,婠婠盯着他凑近的脸,将自己的唇瓣同他的唇印在了一起。
她的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脖颈。
晏珽宗明显地因为她这个主动的动作而僵硬了几秒钟。
下一刻他便将她的唇瓣吞入了口中,又去纠缠她的舌。
这个炽热的吻纠缠了许久。
等到结束的时候,婠婠像只被捉上了岸的鱼儿张口用力喘息着,眼睛里雾蒙蒙地快要睁不开。
她本就只着了一件寝衣,现下扣子也脱开了几个,露着她的锁骨和半边肩头。
晏珽宗虚压在她身上粗喘着气,他扣着她的下巴粗声问她:
“真想我留下来陪你?你就不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婠婠闭上了眼睛:“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啊。你为什么总怕弄伤了我,我又不会怪你的、我们、我们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晏珽宗说了个好字。
他自她身上起来,婠婠猛睁开眼睛去捉他的手,以为他又想离开。
然他只是想脱下身上碍事的衣裳。
窸窸窣窣的衣裳落地的声音响起,婠婠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因为他又将手指放在了她胸前寝衣的扣子上了。
解开一个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一再询问她的许可:
“婠婠,可以么?”
婠婠轻轻嗯了声,手指攥得更紧了。
她身上清雅的淡淡玫瑰香气萦绕在他周身,仿若在无声无息之间为他编织了一场如梦似幻的绝美梦境,让人不自觉沉醉其间。
寝衣上的盘扣被他一个个解开,婠婠以为自己会因紧张而僵硬,然而事实上她的身体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她柔顺而乖觉地躺在他身下,安安静静地任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剥下,露出里头白嫩毫无瑕疵的雪色身躯。
终于赤诚相见时,婠婠以为自己至少会有些不适的感觉——毕竟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赤|身|裸|体地躺在男人的身下,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她除了稍许对未知的紧张之外,并没有过多抗拒。
好似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如此自然而然。
借着微弱如豆的一盏烛光,婠婠望向晏珽宗的眼波潋滟地犹如一池含情脉脉的春水,她伸出藕臂环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同他肌肤相贴。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
她不知道的是,多年夜半疾驰行军的经验给了晏珽宗一双如鹰般犀利的双眼,他夜视的能力格外出色,再到后来晚上几乎不用丁点烛火也能看得清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婠婠的青涩和欲拒还迎的表情,俱一清二楚的落入他眼中。
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婠婠忽地惊呼了一声,因为她被人按在床上翻了个身、变成了一个趴在榻上的姿势。
那个人也随即覆压在她身上,不过他的一只手臂曲起撑在她脑袋边上,实际上并没有压到她、让她感受到他的重量。
他的唇瓣落在她耳后和脖颈的位置,接着又顺着她纤薄的背一路往下,唇齿啃咬厮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流连不已。
婠婠的脸被迫埋在软绵绵的枕心里,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的样子……”
晏珽宗双目赤红地从她背上起身,喃喃道:“因为我不想殿下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
男人急色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沉迷在情事中的表情必然是丑态百出又十分骇人的。
就算现在帐内的光线昏暗、婠婠未必能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心中还是介怀。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夜。
那晚他处于暴怒之中,并未过多顾及到婠婠的状态,甚至还有意生出了磋磨糟践她、给她点苦头吃吃的意思。他将婠婠剥光了放在梳妆台上,又吊起了她的双手。
婠婠当时被他逼的连哭都不敢多哭几声。
直到做完了完整的一次、他压在她身上平复呼吸时才猛然从妆台的镜子前窥见了自己当时的样子。
简直像个被兽欲冲昏了头脑的畜生。
更不用提婠婠眼中看见的他又是个什么不堪入目的模样。
事后想想他真的后悔不已。
就算那时心里憋着气想惩罚她,也不该用她的初夜作筏子侮辱了她。
日后他们欢好时,恐怕她还会时不时地想起这屈辱一夜来、更不知心里该如何怨恨他了。
她生涩地像只兔子似的,在接连几日的梦魇的作用之下完全忘记了过往同他交欢时的记忆,今夜俨然亦如同处子一般。似浮在云间的一片落羽,飘飘扬扬而无定所。风从哪儿吹来她就只能朝哪里飘,命数只在他掌心里翻腾。
直到那盏孤灯的烛油都燃尽了。
*
直到天蒙蒙亮,晏珽宗才从累到昏睡过去的婠婠身上起身穿衣。
心腹内臣等他等的快疯了,他才从温柔些中起身,反而一点也不急,随口命人传了句话去:
“告诉他们,今晨我在皇后宫中侍奉陛下汤药。今日的朝会免了罢,有事的让他们把事写在笏板上、送到南书房去,我有空了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