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陛下给您送了好几本史书看,您就没翻开来看看、数一数历朝历代又有多少皇帝连自己的母族外家都敢杀的?还当儿子在跟您说笑呢?”
她仰首抹了把泪,又无力地跌倒在凤位上。
“……那圣懿帝姬该怎么办?”
“这不简单。只说陛下病中、帝姬亲来侍疾、侍奉汤药,不慎劳心伤神过上了病气,以致药石无医薨逝了便是。如此对帝姬身后的声名也好,还叫外头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善于教子的母亲。”
“……只要娘娘愿意将她嫁给我。
麟舟一定一生爱护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您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骨肉,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一晃半年过去了,您思念大哥了么?
娘娘若是愿意,待我即位,定召大哥回京,给他世袭罔替的亲王之爵,让大哥像咱们的寿王叔一样一辈子逍遥快活,不亦是天下第一等逍遥之人?
或者我封他做藩王,就让他在河西做自己的地方小国君,给他驻军、铸币、选官的各项大权,让他替我去治理河西、经营西域,娘娘也不用担心哪天在都城里我就害死了他。……只要您答应了,点个头,您的儿女定不会去步燕王、康王他们的后路。”
见陶皇后险些要被他给气疯了,晏珽宗知道软硬并施的手段,缓和了口吻又抬出了自己的筹码和她协商。
他又提到了大殿下璟宗,皇后显然为他开出的这些条件而松动了。对于她的长子来说,日后不论是做一个像寿王一样的逍遥王爷还是去做一个有实权的地方藩王,都是现下对大殿下来说最好的出路了。
自古以来被废过的太子,哪个能有个好下场呢?
她这段时日每每想起自己的儿女,常常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娶沁婉,不是让她做妾室、更不是让她做侧妃,而是我的太子妃正妃、将来就是同您一样的皇后!等她做了皇后,有她陪着您、有您教导她,您也可享尽天伦之乐。
日后六宫庶务事宜皆由您和她一道裁定商讨,受王公命妇朝拜、天下至宝尽享之、难道不比嫁在宫外的公主还舒服些?若非真心爱护她,我又何必为她思量这么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她去做太子妃做皇后?
我亦大可找个由头就像世人宣告帝姬薨逝了,然后偷偷寻人将她锁在暖阁宝殿里当做我的禁脔、一辈子恣意享用她的美色、还让您有苦无处说去!”
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皇后本来逐渐缓和松动的脸色一下又紧绷大怒了起来。
她恨恨道:“你现在跟本宫说的好听呢,他日若不认了这些话,本宫又该向何处诉苦去?”
晏珽宗笑着颔首称是,“娘娘思虑的的确不错。”随后从怀里掏出三卷明黄色的诏书来,递到了皇后手边的茶桌上。
第一封是立皇后的诏书。
皇后只是瞄了眼落款处的年号和时间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旁人都说本宫的璟宗是犯了僭越之罪,可怜他们就是没想到你背后又是个什么德行!陛下还没崩逝呢,你连自个的年号都起好了!”
她又继续看了下去,上头写道:
“……遵奉先皇考遗诏,仰承皇太后慈谕,孤闻自古圣君者当立贤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以衍后嗣。况古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长秋宫阙,中宫旷位。
咨尔陶氏,承恩公陶澄予孙女,陶文清公之侄孙,亦孤圣母太后内侄也,生于鼎族,教自大家,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宜为皇后,统御坤宁。
故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赠中宫之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所陈嘉会,仍俟吉辰,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无替孤命,永终天禄!”
她又翻开下面的两封圣旨。
都是以皇帝的口吻写的,一封是命大殿下璟宗回京,封他为世袭亲王;另一封则是封他为藩王。
就同晏珽宗方才话中所说的一样。
看样子是晏珽宗让她自己择其中的一封、亲自为她的儿子选一个前程。
晏珽宗起身已有了几分要走的意思了。
他瞥了眼殿内的香炉里燃着的一柱只剩小半截的香:“这香燃尽之前,娘娘自个做个抉择吧。从今往后这话我不会再同您提第二遍了。”
同皇后谈判时,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他亲自咬开、又让婠婠吸吮过他血液的伤口,似乎空气都是甜蜜的。
皇后最终咬着牙留下了那封让璟宗去做藩王的诏书,将其余两封又还给了他。
她的意思是默许了晏珽宗要娶婠婠,而交换的筹码是让璟宗在藩地里掌握一番实权。
晏珽宗临走之前笑道:“那麟舟就谢娘娘成全了。”
掀开门帘出去,外头天高云阔,日光炽热,前路一片坦荡。
这法子是下作不耻了些,可他总算撬动了她母亲的嘴。只要她母亲同意了,婠婠就算是为了能陪在她母亲身边,她都会愿意嫁给他的。
婠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直到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唇瓣微干,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回忆起了一股腥甜的液体的香气,让她不由得十分怀念,比她从前喝过的各种人间甘泉酒酿都要美味万倍。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意识才逐渐回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乳母嬷嬷们见她醒来后欣喜不已,各自忙活了起来,又要宣召医官为她诊脉、又要给她擦脸擦身子,还连声吩咐了小厨房去给帝姬备膳。
婠婠在这一刻听不下任何人说话,她随手找了件衣裳披着就要出门去找她母亲。
她必须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安然无恙才能安心、才能安慰自己那些可怖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月桂以前也是做过宫里的教导嬷嬷的,难免有些规矩重又爱磨人,见婠婠这个披头散发的模样,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殿下!您就是要出去也不该这个样子呀,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奴婢们先给您把头发梳好了再说……”
婠婠撒泼打滚般地推开了她,不过是仪态罢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现在一定要见母亲。
月桂无奈,见拦不住她,只得带她走了条小路、沿着宫墙根儿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和婠婠的寝宫挨在一处,中间以小湖相连,一路上未遇见什么人,即便遇见了不是婠婠宫里的人也是皇后宫里的,哪敢多看帝姬一眼、瞎传一句不该传的话。
何况白稻米得了月桂的指示,狗腿子不值钱地先跑了出去给帝姬开路,沿路遇见的宫女太监都叫他呵斥地退到一边面墙站着了。
婠婠见到母亲的时候,陶皇后还诧异不已地连连看她: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就来见我?你……”
她以前是顶在乎仪态仪容的女孩儿,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
月桂擦了擦脸上的汗给婠婠解释着:“还请娘娘息怒,宽恕奴婢们侍奉殿下不周!今日之事实有偶然,恐怕是殿下连日梦魇、叫什么东西给冲撞着了,醒来便格外思念母亲,一定要跑来见了您才安心。”
陶皇后领着浑浑噩噩的婠婠进了内殿,婠婠呜咽着就趴在她膝上,如一只雏鸟一样蹭着她。
皇后心疼地一塌糊涂,爱怜地摸着她的头:“不怕了婠婠,母亲在这呢。乖,不怕啊。”
婠婠哽咽着道:“母亲,我不想离开您,我一辈子都想待在您身边侍奉您。”
这个姿势令她脖颈间昨夜情事后的吻痕格外明显地暴露在皇后面前。
皇后被气地哽了一阵,又强迫自己深呼了一口气将怒火排出体内,她试探地说道:
“母亲也不想你离开。你打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就没离过我的眼睛。我看着你吃、盯着你睡、好不容易才一日日地盼到你平安长大,做人母亲的,天生就是这个操劳的命。
婠婠,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她说地尤为艰难,“以你表妹的身份嫁给晏珽宗,将来做皇后,留在母亲身边。”
婠婠抬眸错愕地对上了母亲饱含泪水的双目,只一瞬间便让她手脚冰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