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施施说完后,高堂上的范祎、葛士松和潘太师等人当即命千鸿阁中的老鸨去满施施的房中将她所说的证物、信物等一一取来作对证。
不到一个时辰后,派去和老鸨一起取证的衙役们就回来了。
当时,毫不知情的晏载安仍然躺在满施施的香床上呼呼大睡,或许梦中还想着醒来之后要寻美人们再玩什么新的花样。
直到老鸨和衙役们搜罗完东西走了,他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打着鼾。
殊不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潘太师深吸了一口气,命衙役将满施施所呈上来的所谓证据端到他面前来。
这是今天这场大戏的最关键一步了。——那就是需要坐实了满氏不曾偷盗,东西是晏载安亲自赠送给她的。
他同另外二人翻了翻满施施所说的晏载安赠送给她的诗句,为她填的词,还有写的各种淫艳烂俗之文,彼此互诉满腔爱意的,是青楼女子们和道貌岸然的嫖客之间常见的戏码。
纸张上都盖着一枚小小的晏载安的私印。的确是出自他手。
潘太师刚开口说了一句:“看样子,满氏所言非虚啊。”
神色焦急的满施施连忙顺杆子爬上来继续辩解道:“妾身为风尘女子,在阁中是被严格管教的,平时身边就零儿一个可供使唤的婢女,从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有人看着管着的,更不容提轻易踏出去半步了!妾又如何能去陆夫人的院子里将此物盗得手中!”
她故作西子之态捂着小腹哀哀求饶:“更何况妾虽为下贱,可腹中已有了凤子龙孙的血脉,正是将军大人的子嗣……大人们岂能再对妾用刑,若是伤及皇家子孙,岂不……”
范祎顿时大怒:“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龙子龙孙血脉,也不怕折了舌头!”
说得让人以为她肚子里是有了天子的龙种似的。
当真不堪入目。
葛士松好不容易插了句嘴来:“该请奉恩将军大人自己来说两句话罢?否则就这样在这偷与赠二字之间做个抉择,也未免太失严谨,二位以为呢?”
若是偷,那就是满氏一人之罪。
若是赠,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起来,难说啊。
潘太师宣了笔墨,自己已提笔写了结案状来,声称已查明此事,圣懿帝姬所赐陆氏帔坠被盗一案,原不是被盗,是奉恩将军晏载安私自取来赠与自己养在外面无媒苟合的外室满氏的。
一气呵成写完案状后,潘太师附上了自己的官印,又抬眼问了范祎和葛士松二人:“二位相公可要与某联袂上书,还是各持一状再递到陛下面前去?”
一般来说,当朝廷派出不止一位主审官去审案时,最后交到皇帝面前的结案状都是几位官吏一起联袂上文的,彼此都是商量好了的。
只有在意见出现极大分歧时,才会导致各上公文,你写你的他写他的,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也是说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见潘太师这就要结案,范祎连忙也递上了自己的官印来:“可可可、某与太师大人想的是一样的,这就结案罢!”
葛士松还想多说几句,毕竟关键人物这个奉恩将军晏载安本人都没到场说上两句话呢,草草结案恐怕会得罪人啊,但是又见范祎这个老滑头都附和了他们三人当中最有资历的老臣潘太师,他也不便多言,递上了官印,只一样说赞成这份结案状。
于是,三枚官印齐齐盖在了奏疏上,潘太师旋即命人快快送进宫去交付陛下审阅。
这桩风月官司顿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发酵传播了起来。
漪娴的请罪书也在这个时候递进了宫中。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贯对自己不甚关心的祖父陆国公和自己的父亲陆世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陆世子今日的演技亦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他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花,一把将漪娴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哽咽:“俏俏,你在这里受苦了,为父竟不知道你曾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来!我和你祖父今日就将你接回家去,再不在这里受人闲气了!”
他今天是一个绝佳的慈父形象。
出嫁女受了婆家的气,让娘家人接回去小住的,在这时虽算不上什么体面的风光的、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儿,但也没有人过多指指点点。
可是漪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来接她,而且甚至连祖父也来了。
她愣愣地望向祖父,胡须花白的祖父也是满脸怜惜和慈爱,泪珠在浑浊的眼中打着转:“早知他待你这般夫妻情薄,我们早该接了你回娘家才对!俏俏,和祖父还有你父亲一起回家去罢。”
浑浑噩噩的漪娴就这样让他们给接回了平阳公主府。临走时,陆国公父子俩还让邱姑等以前就是平阳公主府的陪嫁女婢小厮们一块儿也走了,将漪娴的东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以后再也不准备回来一样。
亦是在这日,陆世子为自己的女儿所书的一份和离文书也送进了宫里,请皇帝做个见证和裁决。
他说,自己的女婿竟然能做出这等没脸面之极的事情来,甚至偷拿了自己妻子的物件送给勾栏女子,还屡屡扬言要娶勾栏女子为妻,并且平素也待他女儿甚薄,让他女儿婚后没几年就病成了这般模样,又细数数件晏载安一家人待漪娴的苛刻之处。
最终,陆世子以慈父的口吻声声哀求皇帝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晏载安和离。
他一边说,晏载安所做的事情已然使得自己的女儿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倘若女儿还要继续做他的妻子侍奉他的话,那简直是将平阳公主的脸面也放在地上让人踩了;一面他又说,晏载安贵为皇亲,自己的女儿也未必能侍奉好这位夫君,既然夫君中意青楼女子,不如就成全了他罢。
皇帝当即应允了。
*
庭院前种着她喜欢的美人蕉,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中泛着翡翠一般清透的光芒。
祖父、祖母、父亲还有自己的哥哥嫂嫂亲自送漪娴来到她出嫁前的寒莹轩中住下,还一再宽慰她回了娘家就此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体就行了,又絮絮叨叨地说尽了对她的关心和对于这么晚才发现晏载安一家待她不好的懊悔愧疚。
纵使一颗心早就在人情冷暖中慢慢冻成了块坚冰,她此时仍是难免感到一阵热泪满盈。好似自己又做回了那个在母亲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叔叔婶婶听说漪娴回来了,也欲来探望她,但是听说她身子正不大好,又遇上了满氏这件晦气事,于是也没有赶上这个节骨眼来烦她,只差人送了点补品丝缎来给她。
邱姑扶着她在榻上睡了会儿,自己出去和府中新调来的几个管事的、嬷嬷们闲聊瞎扯了几句,也将府中的情况探明了几分,待到漪娴醒来时,她难抑兴奋之情地对漪娴细细掰扯了起来这位长孙夫人许观音有多能干多厉害。
“您原不知道,自出了二姑娘的事后啊,公主国公和世子爷他们全都跟蔫了似的,好些日子躲在家中都不敢出门不敢见客,今儿出来接您,还是国公和世子爷自那事后头一回出门呢!”
“我听那范妈子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昏睡了好些天,一起来遂要死要活地发作着,动辄打骂下人摔坏茶盏,活像失心疯了似的,口中还对太后皇后主子娘娘们不尊不敬的。
哼哼,一个失去了价值的闺女儿,世子也未见再怜爱她半分,拿她当个什么毒瘤子似的晦气!还不等上头公主他们发落呢,他自吩咐了人给她送去乡下庄子里看管起来,叫衣裳饮食全都照丫头们份例发,还说什么——索性饿死了她、反倒咱们两厢干净起来!
您瞧瞧,这也是一个当爹的说出来的话?”
忽地想到了什么,邱姑又恶毒地笑起来:“我的亲姑娘,您可知道世子将她发落到哪个庄子上去了?——正是那个栾管事的庄子!这下倒有她的福享了,哼。”
她记得这个栾管事。
有年俏河正稀罕几张白狐皮儿做氅衣,特地在那年夏日就叮嘱栾管事、要在他庄子的山林里猎来,准备好了冬天时候送来给她。
谁知那年冬雪太深,山林里寸步难行,栾管事和庄子里的佃户小厮们花了数月也最终未猎到白狐来,只得战战兢兢地到府里请罪。
当时崔氏是想以恩立威,暂且宽恕栾管事一回,让他记自己一个人情。可是俏河因为在玩伴们面前失了言、最终没穿上那件白狐裘衣而备感丢了面子,就将怒火转嫁到了栾管事的身上。
于是就恨恨地罚栾管事在崔氏的院子前跪上了数个时辰,直跪到冻伤了他的一双腿,落下了伤及根本的残病来。
事后崔氏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这事在平阳公主面前遮掩下来。
这个姓栾的,祖上就是柳家的家生子,当年他祖父是被柳贵妃亲点名了做平阳公主的陪嫁管事的,所以人人都敬三分,动不得他们的位子。
如今父亲却把俏河送到栾管事的庄子上,可想而知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会怎么样待她了,只怕不是顿顿残羹冷饭,生生磨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