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闻言脸色大变:“殿下!您这说的是什么自轻自贱的话!婢子们打您一出生起就将您捧着抱着伺候大了,难道是为了教您长大了去屈尊降贵体谅男人的么?这辈子压在您头上的男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先帝一个人得您敬着、伺候着,旁人算什么?他就是把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也是他活该的!要不是他谋权篡位在前,您会被逼着做皇后、这般辛苦地生育皇子保全自己的地位么?要是当日我们大殿下——”
“好了!”
婠婠打断了她,“姑姑,我心里有分寸。在我心里,母亲哥哥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活一日,自然就将母亲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考量着。所以旁的话,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同我说了。
——尤其是不利于我们夫妻恩爱的是非之言,何苦呢。姑姑,华娘,他待我怎么样,我又不傻,自己眼里都看得见。倘若是哪日他变了心弃了我,我自不会自甘下贱地再巴巴贴上去的。”
月桂和华夫人都沉默在了当场。
夫妻恩爱。
她说她要和那个人夫妻恩爱。
这才几个月啊,多长的时间,殿下就被他哄骗去了身心。
婠婠又有些沉了神色,严肃地道:“陛下敬着太后,爱护圣懿帝姬,所以对太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和伺候过圣懿帝姬的老人,都敬重几分,给了足够的脸面了。但是陛下总归是陛下,他是君。你们以后也不能老这样说话。那是他懒怠和嬷嬷们计较,看着母亲的面子,所以才不说什么。”
月桂仍有些不服,低声辩驳了一句:“他的位子本就来的不正……”
婠婠抚着肚子淡淡笑了笑:“何为正、何为不正?难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朝太祖皇帝得位的时候,前朝末代的那些旧臣们不也说他得位不正么?前朝的老宫人们,她们当年继续侍奉魏室宫闱之内的时候,和嬷嬷们也是一般大的年纪,谁敢在太祖皇帝面前说过一句他的皇位得来不正?嬷嬷,你们也该懂得惜福的。”
*
在她回宫后不多时,又一碗安胎药被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天渐寒凉,婠婠拥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盖住自己的小腹,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小憩,微垂着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几分失落和烦闷无趣一般。
看着这份盛在玉碗中的安胎药时,婠婠轻声笑了下,对着来送药的萃澜问:“他人呢?”
萃澜低着头并不敢看她:“陛下政务繁忙,这会应该还在皇邕楼处理国事。”
婠婠哦了一声后便靠回了小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一枚同心结。
“你让他回来陪我,我要见他。他不回来,我就不喝这药。”
有些事情,她想当面和他说清楚。
她不想他躲避自己。
萃澜眼中划过异色,她不知皇后今日的反常是从何而来,小心地回道:“陛下若是得了空,一定会回来陪伴娘娘的。娘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啊。这药若是放得时间稍长了些,待它冷下来,药力便不好了……”
婠婠摆了摆手打发她走:“你让他过来。我就要见他。”
萃澜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声后退下了。
她走后,婠婠望着面前那碗还缭绕着热气的汤药,执起羹匙慢慢搅动着,然后一勺勺吞服了下去。
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婠婠连忙唤了侍女进来。
“你去皇邕楼或是神龙殿找萃澜姑姑,告诉她,本宫后悔了,让她别为了本宫去打扰陛下,让陛下好好休息罢。”
婢子刚应下说了“是”,她的声音就被人打断了。
“——不用了,婠婠,我回来了。”
婠婠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晏珽宗正若无其事地站在内殿的一道珠帘外望着她。
她想起方才在南江王府中所见的场面,又想起自己刚才胡闹之下的刁蛮任性要求,眼眶猛地湿润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盯着面前刚喝了一半的安胎药,泪珠如不可控一般噼里啪啦地坠入碗中,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那个人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俯身拭去她眼中的泪,又拾起羹匙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唇边。
“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不哭了好不好,娇娇?”
被他这样一哄,婠婠反而更加止不住地想要哭,形状漂亮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发着颤,哭声也由一开始的低声啜泣转为几近哽咽的地步。
晏珽宗见哄不住她,也就不再劝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着,任由她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我不是个好妻子。”
她接过晏珽宗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地道。
“其实我刚才不该这样任性让你过来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脾气太坏了?明明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身上还有着伤,就算我想见你,也不应该这样逼你过来,和你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说话不过脑子。”
所以刚和萃澜说过了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
她像是个被宠坏的自私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随随便便施加压力给他,逼着他带伤过来见她。
虽然她的本意只是因为她想他了,她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
溶溶日光慢慢渗透进室内,金辉打在每一样奢华的器皿上,流光溢彩好不迷人眼。因为婠婠多日以来神思难安,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呆,孕期已出现了些郁郁寡欢的苗头,所以女医吏们特意给她配了一剂安神的香料,每日于殿中熏点。
晏珽宗低声哄了她许久才慢慢哄得她不哭了。
婠婠靠在他怀中,大概是因为倦极,又经历了一番较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哭够了的她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衣袍上熏香的气味,竟然有朝一日并不会再让她感到抗拒,而是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睡过去之前,婠婠攥着他的衣袖不愿撒手,红唇微张,埋首在他怀中极轻地吐出了几个字来:
“麟舟。”
“我也是爱你的。”
只要你愿意这样宠着我一辈子,我也会学着去爱你,像你爱我一样。
不过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太轻,所有的情意都被层层的华裳布料堵在了她的唇和他的肺腑之间,他并没能清楚地听到。
做了皇后之后,她需要和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她在这深宫之内不再有别的朋友和知己了,从前圣懿帝姬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她也无法再和她们亲近,圣懿帝姬的闺中密友手帕交们,也不再属于她。
她只是她自己,也是他一个人的皇后。
加之有孕以来无所事事地养胎,又让她的精神空虚惶恐到了一定的程度。
晏珽宗现在的出现,一下子就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
婠婠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睡着之前,恍惚地想着:他的计谋真的得逞了。
他算计得真好,让她在这深宫里只能依赖他、只能看见他。
做帝姬的时候她不属于他,有的是一群陪在她身边的人和他分享这个帝姬。她有兄弟,有姐妹,有宗亲,有挚友,有恩师,更有一群宫人围着她转。
他永远都无法独占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