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婠婠顺利生下了皇子聿儿,晏珽宗亦遵守承诺在聿儿出生的第三日便册封他为皇太子,皇太后已然有孙万事足,如今一门心思只扑在养育孙儿身上,也甚少在过问婠婠和皇帝的私事了,大有一副随着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架势。
在她坐完月子、又生产满了百日之后,皇帝就命月桂和贾嬷嬷一行人继续去太后宫里伺候,顺带送走了婠婠那聒噪的乳母华夫人,让她们有那个心思就全都去照顾小太子去。
概因没了约束,亦无人再来啰嗦,婠婠跟他私下闺房之中越发得没轻没重颠倒起来,偏还无人敢来规劝说一句“节制”的,愈加助长了他向她索欢时的气焰。
婠婠生养之后,只觉得自己腰身似乎更加柔软了许多,晏珽宗时常去摸时也说她的小腹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她在床笫之间承受他时比之从前顺遂了不少。
如今倒是都如了他的心意了,让他顺快非常。
要不是他好歹还顾忌着她中宫皇后的身份,知道她平日要忙的事情也不少,给太后请安、看望孩子、接待宗亲女眷,外加操持禁宫之内的大小事宜……不能真的折腾坏了她,他恐怕真的会让她每日都下不了几回床,后半生都在这张榻上度过吧。
元武二年的腊月年末,是婠婠到如今为止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
哪怕是这一年中她才刚生产了一回,可是身体底子较之做帝姬的时候还是要好了不少。有母有子有夫君,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的是,往后每一年的年末她都会这么想。
每一岁的时光流逝殆尽之时,她都会想,这一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年。
说起聿儿,他的生命力之顽强也是格外超出婠婠的预期。
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己身子骨就不好,她心里是知道的,所以一开始她从没敢奢求过来日她的孩子可以如何健壮、无病无忧,她只想着,只要孩子能平安到老就足以了。
哪怕像她一样终年三病两痛不断,但是只要平安就行。
但照顾聿儿的乳母们都说太子殿下壮实地跟只小老虎似的,竟然没要她们多费过一点心。
他生下来这么大,丁点的毛病都没犯过,大者如风寒、高烧、腹泻、呕吐之类新生幼儿常常肯发作的病症,小者诸如拒奶、呛奶等,他都从未犯过一次,壮壮地日渐成长起来。
倒是让婠婠颇感惊讶。
腊月下旬中,婠婠有一日去给母亲请安时,圣章太后就说:“你生的这老虎儿子,虽说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我眼看着恐怕还是随他父亲的多啊。瞧瞧这眉眼头脑的,果真是他的种!只这胎发生得茂密,像你。”
当年晏珽宗被太后抱回来养的时候,约莫也是没有被如何精致地照料喂养过的,完全被散养放养的状态,但他也跟牛犊子似的结结实实长大了,从没听说犯过什么大小毛病,最后自个生得了一副健硕彪悍的体格。
所以孩子也随了他了。
这世道还真是强者的血脉基因更易遗传。
她又想起孟夫人说,晏珽宗的生父只是个乞丐流民,最后竟然也凭着一身的功夫进了军中效力,想来没有几分强健的体魄,他们本来连活到成年都不可能的。
大抵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就是这般吧。
婠婠亦不得不服:“像他父亲那般康健是好事,可别学我自小泡在药罐子里,只盼着聿儿快快长大……”
太后笑:“这可不由你盼,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大了,到时候,你只有自叹老了的份。我当年也没想过一夕之间你们个个都长这么大,还先先后后的有了自己的儿女。——呐,你可瞧见今日聿儿戴的这顶虎头帽?”
婠婠仔细看了看,叹道:“适才我还没注意,这好生精致的针脚和料子,倒有些……倒有些像从前宋娘娘的手艺。只是我眼花了吧,宋娘娘的物件怎的也到不了这了。”
宋娘娘就是婠婠父亲的宋妃,是那个琼州女子,宋妃一生沉默寡言,老实谨慎,无儿无女,却也不招人厌烦。
所以太后当年看她人品不错,为她向先帝求来一个妃位,后来她又被封为皇贵妃,没过多久先帝驾崩,晏珽宗即位践祚之后送了宋皇妃回琼州养老的。
婠婠从前会叫她一声“宋娘娘”。
太后眼中玩味之意更盛,“你再闻我这殿里的熏香?”
犹豫了片刻,婠婠才缓缓开口,“沉香?琼州……贡的沉香?”
琼州的沉香素来出名,是顶负盛名的奢侈品,苏轼还说过它“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
联想到了琼州,婠婠这才一时大彻大悟了,“这些真是宋娘娘送来的东西?”
一晃倒也两三年不见她了。从前在宫里是时常见的人,如今说分别就分别,也好似这般平常。
太后笑着颔首:“昔年你爹爹那么些宫妃嫔御,我虽不是那等妒妇不容人的,可心里真真儿喜欢的就只有你宋娘娘和谢娘娘两个。想当年我生了你和你哥哥时,她都默不吭声做了好些虎头帽来给你们戴。我那时才觉出来,她虽是个闷性子,可是心眼不错,手艺也巧。
——如今可不是要到年下,你又生育了。所以她特命人从琼州送来贺礼到我这儿来。给你的老虎儿子也做了好多顶虎头帽。我便看她不容易,从前做也就罢了,如今上了年纪,眼都要花了,还做得这般精致。唉,倒也难得了,是真真有心。”
殿内的象首金刚铜熏炉内缓缓溢出清甜淡雅的幽香,婠婠轻轻嗅了一口,果真是好东西。
只她心里有了些许的疑影儿,这样金贵之物,宋娘娘在琼州如何负担得起?
宋娘娘娘家并不显赫,宫里每岁拨给她的奉养例银虽然也不小气苛刻,可是要想支撑她进献太后这些沉香来,也是有些吃力的吧?
她又为何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啊。只她送那几顶虎头帽来,就足够宫里的太后感念她的好处了。
太后并不放在心上:“她是宫里出来的贵人长辈,琼州想讨好她的人还差了?有的是那些富商孝敬,她转手再进献给我们,也是她的心意了。”
婠婠微笑,并不再说什么。
从太后这里出来后,她又去皇邕楼陪晏珽宗用午膳。
如今他们是愈发形影不离一刻都不愿分别了。
午膳上,晏珽宗还顺口和她说起一个人。
宇文周之。
“你大哥哥今年也派他随行镇西王府的属官来送节礼的。——没想到这小子还没死呢。”
在外藩王每岁年末要向朝廷进献岁礼,也是规矩。镇西王今年就派了他王府的属官,和随从们带着一大批丰厚的献礼来到京中献给皇帝。
而护送这些贵重礼物,自然也要选派一些军中的精锐之士保驾护航的。
宇文周之会在其列,说奇怪,也不奇怪。
婠婠笑着白他一眼,“人家年纪轻轻的男儿郎,你总说这话咒他做什么。如今咱们河西之地和喇子墨国又不打仗了,他还能怎么死!”
晏珽宗慢慢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能怎么死?他能自己去送死找死!”
原来宇文周之私下求见了镇西王、张垚佑张将军,希望他们能将他调派到边关其他地方去建立军功,报效朝廷。
因为看如今的形势,河西张垚佑的屯军和喇子墨国接下来几十年都轻易不会再打仗了,他们这些戍边将士,虽不用经历生死战乱,但是也很难再得到升迁,所谓屯兵戍边,也不过是起到一个保险的作用。
但是自古以来中原的历朝历代帝国都边域辽阔,周围的番邦国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喇子墨国的。
除了他们,还有渤海都督府、安北都护府、北庭都督府、疏勒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朔方都督府这些边关之外的敌人……
魏室要防的、要打的还多得多。
远远不是解决了一个喇子墨国就可以坐享天下太平的。
只不过前两年元武帝灭了卡契,让周域各国心下大乱,有些不安,而后来这样一个武功立身的亲王又顺利承袭了文寿皇帝的皇位,成了魏室之主,他们害怕元武帝一登基就先拿自己开刀立威,所以各自都十分默契地安静了两三年,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
但是……
现在也开始有人要坐不住了。
所以还是不得不早做准备。
*
婠婠略愣了片刻,“他的野心……倒是不小的。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能有这份胆量,也很难得。”
晏珽宗道,“他既然真想走,我已决意把他扔给云州的方上凛管教去了。近来突厥阊达,亦不大安分啊。”
历史上的突厥久经各种分裂重组,如今在云州之外的这一支突厥人,名叫阊达人。
早几年也很猖狂,每岁都要向魏室索要重金和各种布帛。
只前两年不断地分裂,大约是叫更北边的其他部族打了,于是分裂的这一支叫东突厥那一支叫西突厥,竟然还有了南突厥北突厥、西北西南东南突厥之说。
所以这两年晏珽宗登基以来都没怎么听说过他们的动静。
但,他们如今也出了个十分骁勇的新王,手腕狠辣,大有想要一统河山、重振往日辉煌之势。
以后的纷争,只怕还要有。
婠婠说:“可。”
“只是听说,柔宁似乎有些舍不得他啊……”晏珽宗随口说了句。
婠婠放下了手中的玉碗:“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他从袖中摸出一截管状的小巧信箱轻轻搁在了桌上。
她亦顿时心下了然了。
晏珽宗的心腹眼线遍布各地,只有她不知道的,想来九州天下之事,没有多少他不清楚的。靠他饲养的那些鹰隼个个日行千里的飞书传报,君王不出魏室都,亦可合知四海事。
他冷哼了声,“从前我心知还有些怀疑,怕他是想借着救命之恩的情分勾引柔宁,想要攀上皇家的金枝玉叶一步登天。料他没那个狗胆,还是老老实实流着自个的血汗杀敌立功往上爬吧。这才算是个男人。他敢把手伸到柔宁身上,我第一个宰了他。”
午膳后皇帝拉着婠婠午睡小憩一阵,脱婠婠的外裙时,他还跟狗似的在她身上嗅来嗅去:“这是什么香?你今天吃梨子了?还是苹果?那也没有这么香吧,方才我还没闻出来。”
婠婠笑着搂住他的脖颈,“哪来的梨子苹果儿,这是琼州的沉香,有果木清甜、积雪之洁的,是宋老娘娘送我母亲的,我今日在那多坐了会儿,恐怕沾上了。”
皇帝啃着她的锁骨,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你喜不喜欢,你若喜欢,我也为你弄来——”
“算了吧,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寻常上等香料就够我用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婠婠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在我身上怎么这么像狗?”
晏珽宗就和她说起他饲养在皇庄上的那些猎犬:“婠婠,日后有空,我带你出去围猎、骑射玩好不好?你不知那些细犬跑得多快。闲暇时,咱们还可以出去垂钓、赏月……”
“好。”
她满心的期待,“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是想出去玩的。”
以前从来没有人带她去做过这些。
*
至于宋太妃的那些沉香究竟是怎么来的,婠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