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说,昨夜中军帐内自然又是好一番被翻红浪、鸳鸯成双的缠绵欢愉。
事毕后,婠婠心满意足地被他拥在怀中沉沉睡去。
等她第二日清醒时,晏珽宗已经又走了。
而魏军驻扎的营帐又在不断向东迁移挺进,跟随着皇帝攻伐的方向。
像是茫茫原野上的一只猛虎,不断地向前迈进自己的扩张范围。
婠婠懒洋洋地靠在榻上,问起婢子们皇帝走的时候可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萃澜说,昨日婠婠准备了一桌子的菜,皇帝在半夜和她房事消停后又起来全吃完了,光是那一大碟子的酱羊肉就叫他吃了个精光,还有婠婠包的牢丸,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临走时,萃澜又特意在皇帝随身携带的一个牛皮制的袋子里放了两块皇后亲手所做的羊肉饼,又依着皇后的意思放入了几块冰糖,供皇帝补充体力。
将士们征战在外,总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百宝箱”,品阶高一些的武将将领们则是用牛皮制作这种类似于荷包的大口袋,而地位较低的普通士卒们甚至只用破布一裹就算完了。
这里面大多会放一些应急的肉干、盐类、打火石火折子、小刀,还有一些药物。
甚至包括一些精神食粮,比如自己牵挂之人的信物,有父亲母亲的一缕白发,与新婚妻子的结发香囊,刚出生稚子的胎发等等。
毕竟行军路上的变故太多,比如有时候大军会迷失方向之类的,这些东西都会在救命关口派上用场。
而皇帝的那只牛皮袋,一般都是皇后亲自打理的。
她没有在那只口袋里放入无关紧要的东西占据有限的空间,但是她却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在束口处小心绣下了一只小羊和老虎,一羊一虎依偎在一起,加起来才有指甲盖大小,偏偏她花了心思去绣的,竟然栩栩如生,好看极了。
皇后是属羊的。
而老虎,分明是皇帝的属相。
每次皇帝出发之前,只要皇后醒着,她都会亲自检查过一遍这个口袋,看看该有的东西有没有缺失的。
她每次都要在这口袋里放入几颗冰糖,叫皇帝时常含在口中尝一尝这个甜味也是好的。
因为糖类可以快速恢复和补充人的体力。
从前皇帝不嗜糖,又总觉得吃糖都是顽劣幼童才会喜欢的事情,所以从不在这只牛皮袋中放糖。
但是皇后执意说了,皇帝也都听她的话,每次都老老实实把她给他的糖吃完。
*
略躺了一会儿,缓和了精神之后,婠婠便又起身和婢子们一起做起了羊肉饼。
这是种方便携带的口粮,而且有肉有粮,口感也很好。
将士们征战在外,基本上自行携带的口粮都是各种饼类,揣在衣裳夹层里就能随身带走的。
穷苦一些的呢,就是各种粗糠劣米做的没有馅料的实心饼儿,家里条件稍微好一些的,都要给自己家中出征的儿郎多多准备一些肉饼揣着。
婢子们不过是帮着皇后烧火蒸饼、搅碎羊肉之类的体力活儿,真的包饼和馅之类的关键的事情,还是皇后一人独自完成的。
她们也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娇滴滴的中宫皇后,会的东西还不少,并且做出来的食物都不错。
比如这羊肉饼的做法,是在帝后同去云州之前,皇后召来膳房的厨子们亲手教会她的。
她们从未想过,那个时候的皇后就已经想到了她日后要在战场之外为皇帝做羊肉饼吃。
萃澜和萃霜十分感慨。
或许有时想想,这些年皇帝为她的付出,并不算一厢情愿。
皇后表达感情的方式内敛含蓄,但是又总会在细微的方向、如露水沁润一般让人察觉到她的爱意。
皇帝对她表达爱意总是直来直往的,他让她做最尊贵无双的皇后陛下,同她承诺此生只她一人、不会纳妾,想都不想地册封她所生的儿子为太子,百般包容她的母亲等等等等。
可是皇后又是如何回馈皇帝的爱呢?
大约也在这一块块羊肉饼、一颗颗她亲手放入皇帝牛皮袋的冰糖之间吧。
*
这些日子婠婠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晏珽宗不在的时候,她为他精心准备饮食,打理他的衣裳和甲胄,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处理好丈夫后勤的所有事情;而他打完仗回来后,她亦会体谅他的所有恶劣情绪,乖乖地陪在他身边,包括用身体和情事来安抚他。
她知道晏珽宗每次打仗回来心情都会很差很差——哪怕他掩饰得再好,从未在她面前发作过。
后来她私下和萃澜她们讨论过,大抵也得出了一些结论。
比如说,尸山血海的洗礼和影响,潜意识地就会刺激人的神经;或者,是行军布阵的决策时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些因素对皇帝的影响,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皇帝在部下臣僚们面前总是那样镇定自若,神色自然,宛如神只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
但是婠婠日日和他同床共枕,肌肤相贴,只有她能感受到,他面临的压力也很大。
他也会有过极端压抑的痛苦和纠结。
所有种种他不愿意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情绪,婠婠都想尽了办法一一抚慰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的。
他习惯于用欢好之事来发泄压力和烦躁的情绪,婠婠也十分配合,随他想要怎样就怎样,百般迎合。即便在她前几日来了月事的时候,她都会用别的方法帮他宣泄出来,不让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郁结在身体内。
是以,这段时间他们行房都没有过任何的避孕措施,彼此都没提过。
前几日婠婠身上来了月事,萃澜还长长舒了一口气,因是想着这会子在外头不方便,还好她没怀上,否则如何抽出空来照顾皇后的身子呢。
往后的十数日里,皇帝向东挺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中军几乎每日都在拔营移帐。
路上还会遇到许多阿那哥齐在逃亡途中遗弃的老弱病残之流。
晏珽宗和婠婠都没有下令必须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赶尽杀绝
——因为根本不需要他们下令,这些人早就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了,他们看见的都是尸体。
从他们因为变成乙海可汗的负担而被抛弃的那一日起,他们在茫茫雪原里就只有等死的那一天。
而且甚至也不用挣扎多久,顶多数个时辰,就彻底没了气息了。
等到来年开春,他们冰冻的尸体又会慢慢地腐烂,继而成为秃鹫之类的食物。
好在魏军背靠云州城,粮草棉衣的储备十分充足,后勤线稳固坚定,来自云州城的各种伤药和粮草、棉衣源源不断地向前输送,支撑着这位皇帝征伐塞外的雄心壮志。
而牺牲将士们的尸首,也可以随着后勤线被妥善地运送回云州城安葬。
临近新年的这一天,薛娴也来了。
她那日亲自出城检查阊达士兵的尸体,发觉他们身上都带有鼠疫,旋即便自请关了数日的禁闭,防止自己在无意中被沾染上鼠疫、又过给了尊贵的皇后。
十五日之后,薛娴身上没有丝毫异常的地方,她便断定自己绝对没事,因为一般鼠疫只会在人体潜伏九到十天,之后必会发作。
既然她十五天都没有异常,说明她自是无事的。
因此她就追上了魏军的前线,说要来侍奉皇后陛下,日日为皇后请平安脉,顺带着帮忙医治军中的一些伤者。
毕竟,不论在哪里,医者都是十分珍贵的,尤其是在两军交战打仗的时候。
薛娴每日忙完了婠婠这里的事,就会去各个营帐中查看魏军中伤者的伤势,为他们处理伤口更换药物等。
萃澜和萃霜是年长的老嬷嬷,见薛娴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她,便劝道:
“这本不是姑娘分内的事,你只管伺候好了皇后主子,剩下的旁人又同你何干?何况你是未出嫁的女儿,在这些男人跟前穿梭来往的,我们知道的,自然说你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可是外头不知道的,传出去了,如何议论你的名声呢?来日婚嫁时,在夫家议论起来,提起这段过往,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薛娴提着药箱,含笑谢过了她们的好意,“姑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可是薛娴醉心医术,本就无心婚嫁之事。我既凭本事能在中宫皇后跟前伺候,按例得了俸禄月银傍身,自己养活了自己,还要嫁男人做什么?”
两个嬷嬷叹道:“那便都由你自己做主吧。”
婠婠宣薛娴到自己跟前来说话。
“那日你敢一马当先下云州城出去检查阊达人的尸首,发现他们携带鼠疫,又开出了一张预防鼠疫的方子,本就为战事立下了大功的。加之你如今的种种辛苦,本宫已经决意在战事结束之后,封你做个六品的医官,加封你为乐寿县君。”
六品官,放眼在整个朝廷里当然不算是什么多大的官,可是按照薛娴如今的年纪来说,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
毕竟她才二十多岁,尚且如此年轻。
哪怕是受到世俗优待的男人,许多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都还不能步入仕途呢。
*
至元武五年的腊月廿七,旧时六镇之一的武川镇也被收复了回来。
晏珽宗的打算,是先出云州城之西,收复沃野、怀朔、武川和抚冥四镇,然后再回头向东收复柔玄和怀荒。
等到西边四镇都被收复,那么阊达在六镇的势力基本就宣告结束了,东边的柔玄和怀荒不过是落了单的孤家寡人,唇亡齿寒,没有依托,再想收复他们,不过是谈笑之间的事情罢了。
短短一月之间,元武帝已经收复了抚冥和武川两镇。
一两百年以来,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位皇帝在舆图扩张上的功绩可以比过他了。
但是皇帝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他剑指西北,意在夺回六镇的全部地盘。
但是婠婠却敏锐地发觉了,他如今还是并不开心,并且私下无人时,眉心总是越拧越紧。
她明白他的心思。
对于六镇,他以后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不仅需要夺回这些土地,还需要保证它们可以在大魏皇帝的手中得到彻底的巩固和发展。
腊月廿八,皇帝再度回营。
这两日的仗,魏军在皇帝的指示下并未以消灭屠杀对方的主力部队为主,而是着重于抢夺阊达的各种物资。
大批的牲畜和财帛,诸如猪牛羊之类的被他们抢了过来。
皇帝命军中大肆宰杀牲畜与诸位将士分食,毕竟年关将近,要让在外头征战的将士们也过上一个好年,吃上一顿饱饭,沾一沾肉荤味。
这些牲畜,云州城内并不是没有。
——不过抢来别人的,总比自己家的更香,而且也更能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一想着自己在这凭武功抢来敌人的牛羊牲畜宰杀烹饪,阊达人却要在寒冬腊月里饿着肚子,不是更让人自豪么?
牛肉,本是轻易吃不到的东西。
毕竟这个时代的牛主要是作为耕牛,是不能随意宰杀的。想要吃到一回牛肉,顶多是购买那些老死之牛的肉或者一些病死但肉中无毒的牛肉。
因为元日将近的喜庆,皇帝也格外开恩,允许将士们宰杀了从阊达抢来的五十头牛分食。
这个年,看来婠婠和他是在要武川镇过的。
虽然战时军中的气氛一贯凝滞严肃,但是临近除夕的这几天,魏军军营里还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之内稍稍放松了一些,叫将士们可暂做休整。
薛娴在给皇后请完平安脉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休息。
然就在回去的半路上,她却遇到了云州兵马指挥使方上凛方将军。
方侯递给她一块牛肉饼,看着她的神色略带些讨好的意味,似乎有话想同她说。
薛娴对他的印象一般,不欲和他多言,是以摆手谢绝了他递来的牛肉饼,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越过他就想走。
方上凛用手中的一把佩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把剑是收在剑鞘里的,本伤不了人,但孤男寡女地做出这种事来,本就十分无礼。
薛娴眉头一挑,本欲发作,但是终究强忍下来,不想和这种人多说什么,格开了他的剑就要过去。
“薛……薛尚医。”
“某今日非为唐突薛尚医,只是有一件事实在想向尚医打探清楚而已。”
“那日薛尚医下云州城楼检查那些阊达士兵的尸体时,曾经戴过一片绣着翠竹的面纱。不知薛尚医的这片面纱是何人所赠?”
薛娴对天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回身扫他一眼。
方上凛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不满薛尚医,某有一爱妾,数月前竟然私自逃了,某寻她寻了许久不得,只记得她做的绣活的针脚。薛尚医那日所用的面纱,针脚就与某那爱妾极为相似,所以某心中想着……”
“将军慎言!”
薛娴气得肩膀发颤,“将军这是何意?您爱妾所做的绣活与我所用的物件一致,自然因为我就是您的所谓爱妾了!倒真劳烦将军吃醉了酒,编出好大一出排场来拿我当什么玩意儿取笑!我虽职微人轻,比不得将军身居列侯贵胄,可到底是中宫皇后跟前近身伺候的人,一举一动亦干系皇后的颜面清誉,不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来把我调戏侮辱的!”
说罢她便拂袖而去。
周围巡逻的士卒们都有人发现了这处的争吵,看见了方将军和薛女医的拉扯,引得不少人悄悄围观。
翌日,皇帝从皇后跟前也听说了这桩官司。
他亦道:“薛氏说的不错,她是皇后跟前的人,是外头什么货色都能来拉拉扯扯调戏的?传令下去……”
皇帝罚了方上凛一整年的俸禄,仗他四十军棍。
只不过因着战事正紧,暂时没把他拖过来打一顿,只说等战事了结之后,回云州城再罚。
方上凛来中军帐外叩首请罪领了罚,不敢狡辩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