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想要他们死,更想要亲自得到这些人的人头,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自己的王帐附近,用以威吓其他对她有不臣之心的人。
瓷瓷兰之前以国书的形式向婠婠和晏珽宗请求索要这些战俘,她说若是得到了这些人,不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他们重新买回去。
买回去,然后在自己臣民们的面前当众处置,以儆效尤。
如果是活人买回去叫她现杀,自然更好。倘若是死人,只剩下尸体了,她倒也不嫌弃。
晏珽宗和婠婠都是应准了的。
反正这些人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送给瓷瓷兰,从瓷瓷兰那里换点什么金银好处来,货真价实塞到自己口袋里的才值当呢。
而现在,皇帝身边的官员就在清点这批战俘的人数,准备着何时派人将他们押送回神烈可汗身边。
七月底的这一天,臣下忽有事报到了婠婠这里,说是那个被关押着的曳迩王其木雄恩一定要见皇帝,否则就是绝食闹自尽了。
——但是因为他是最重要的战俘之一,不能轻易死了,死了就会很不值钱。
所以臣下们来征询婠婠这个皇后的意见。
彼时,婠婠正在中军帐内为聿儿裁剪一件冬衣,头也不抬地道:“那你们和陛下说就是了,他要见的是陛下,又不是本宫。”
皇帝从突厥人那里收缴了好些宝物,其中就不乏这些堆叠成山的各种走兽皮毛。
婠婠前日挑中了一张狐皮子,想着给聿儿做一件冬日的氅衣,这几日便时常抽空自己亲手做起来了。
臣下们更加为难:“陛下前日就和方将军他们几个副将一起外出游猎去了,还不知何时回来呢。所以……”
“啪——”
皇后忽地一下将手中的剪子放在了桌上。
臣官们连连低头不敢直视皇后。
怀荒附近有许多的密林,林中更是不乏各种野兽,如今已是七月底了,其实八月就算是入秋,所以走兽们吃饱了肚子,正是最肥美的时候。
再者,从前的这片兽林都是突厥王廷的贵族们专门游猎的地方,而今年因为战事,整个突厥王廷都全军覆没了,今岁的游猎大会就没有举行。
眼下林子里的禽兽们还比往年要多得多,繁殖得也快。
陛下正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马背上立天下的枭雄君主,怎么可能不喜游猎之事呢。
婠婠感到一阵累倦,揉了揉自己的鬓角,总觉得这几日自己身体比之往日更容易劳累困倦了。
她先问萃澜:“陛下前日就出去了,你们都知道,为何不告诉本宫?他……”
她想问他的伤,可是现在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
他的伤,就随他去吧,最好一辈子烂在他身上才好呢!
萃澜连忙俯首:“娘娘恕罪!婢子等是恐娘娘牵挂,所以、所以斗胆隐瞒娘娘的。”
婠婠又问:“那几位陪着陛下一起巡猎的副将们,还有方上凛,不是都重伤在身的么?如今都好了?能让他们骑射游猎了?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倒有一人讪讪地开了口:“就算没好,能有这样跟随在陛下身边侍奉的机会,便是吊着一口气也要去的。”
这话婠婠倒是心下了然。
皇帝登基之后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畅快的围猎过了,如今难得有一次放松的机会,他们不论身上有伤没伤,当然都想跟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了。
抛却君臣之别来说,男人的情分,不都是一块玩出来的么。
当真是吊着一口气也要随皇帝一起去了。
来日死也死在一起算了!
她心中骂了一句,起身对下面的人说道:
“曳迩王既然一定要见陛下,那本宫便替陛下去看他一眼就是了。”
这些人不知道其木雄恩和皇帝之间关于皇后的那些事情,所以也未加阻拦皇后,就这样领着皇后过去了。
*
时隔多年,当婠婠再次见到其木雄恩时,他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落魄,彼时正跪坐在地上,周围散落了一地的饭食。
地上时不时地忽然爬过几只跳蚤。
而婠婠则一如当年,光华璀璨,容色动人。
见到来人是婠婠时,其木雄恩一开始是不愿相信的。
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圣懿,圣懿。
竟然真的是她?
晏珽宗又是如何放心让她来见自己的?
他还来不及在心底浮上喜悦,转而又被一阵铺天盖地而来的自卑与无地自容给掩盖了。
今时今日的样子,再见到这样的她,实在是太不相配。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见她。
希望在她的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曳迩王,喇子墨国的使臣。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自己在元武元年那一年从未带着瓷瓷兰来到魏都。
就像他一开始所打听到的情报那样,圣懿帝姬因为身体虚弱已经病逝了。
他宁愿她是真的死了,也不想自己知道她还活着、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帐内看押着其木雄恩的人都恭敬地向皇后行礼。
婠婠提步向前走了几步,缓慢地开口对其木雄恩说道:
“《舜典》有云:柔能远迩,优抚近地。我朝天子素来待下宽和,非残暴血腥之君。如今你等虽为战俘,但陛下也从未说过要杀了你们,反而允你们一条活路,让你们归国去继续伺候自己的可汗。你等为何还要生事?”
其木雄恩痴痴地抬头仰望着她。
以至于他甚至也没听清婠婠在说什么。
岁月经年,他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可以单独见到她、和她说话的机会了。
元武元年那一次,他来到魏都,虽然见到了她,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单独地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时候,她腹中怀着那男人的孩子,一颗心全都扑在她的孩子身上。
见其木雄恩不说话,婠婠当下也有些烦躁,下意识地上前踱步多走了两步。
“本宫曾经听闻曳迩王王爵之中的曳迩二字,在你们的胡语中意为武功定边。可是我朝素来奉行柔迩之策,自当更显宽和仁慈,才是长远之——”
“啊!”
婠婠没说完的话彻底断在了喉咙里。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其木雄恩竟然忽然从地上爬跳了起来,猛地一下将皇后抱在了自己怀里。
婠婠受到惊吓,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周遭的士卒们也是一下如遭雷劈,待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上前想要拉开发疯了的其木雄恩。
但是奈何他抱着皇后抱得实在太紧,他们又不敢随意上前拉扯皇后,一时之间更是为难。
“圣懿、圣懿……”
那人伏在婠婠耳边低语,念着她的名字,“晏稷悟,我们来生在一起好不好?”
待将她在自己怀中按稳,他又想要去亲吻她的唇瓣。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快,婠婠头晕目眩,眼泪都被刺激得掉了下来。
不过他最终也并没有得逞,也尚未来得及触碰到她。
因为她的丈夫满身裹挟着怒意及时赶了回来。
用一把利刃插进了他的脊骨之中,迫使他松开手。
婠婠身子一软,又跌落了另一个让她安心的男人的怀抱中。
晏珽宗铁青着脸色将婠婠打横抱起,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看清这一次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婠婠喉咙之中似是吐出了一口气,而后整个人彻底瘫软下来,在他怀中昏迷了过去。
晏珽宗越发心疼,胸腔内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怒意,让他几乎想亲手一片片地片了其木雄恩。
他岂敢!
岂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一切的发生,皇帝的面色便越发的难看,吓得周围侍奉的人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抱着婠婠回到中军帐之后,晏珽宗便让婢子们侍奉皇后擦洗身体更换衣裳,又让医官去为皇后熬制安神的汤药来。
婠婠从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她。
今日她一时又气又急,忽然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堵的自己昏过去了,也是可能的。
然待晏珽宗将婠婠轻轻放在床榻上时,却忽然发觉自己方才托在她臀下的那只手上沾满了血迹。
是她身下流出来的血。
已经沾湿了夏日的薄裙。
“去传医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