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坐镇镇北口,孙燚很是放心,这一段时间等朝廷的回信,他干脆也住在大帅府,每日闲着没事,和张陆离玩玩纸上谈兵,倒也从这老辣的张大帅手里学了不少东西。
张大帅沉稳老练,步步为营,孙燚年轻气盛,作战方式诡谲多变,又攻防兼备,往往又能出奇制胜,唯一的区别就是,孙燚每一场仗,都当做最后一场仗打,过于用力,后劲不足,即使胜利,也是一场场的惨胜。
很奇怪的是,张陆离从来不会对他的作战风格去指指点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性,这种特性,才是战场上最为重要的天赋,只有自己在每一次战斗后总结吸取,才能从他自己的角度加以完善。
若是别人过多干涉,反而少了灵气,极为不美。
在那个寒意渐浓十月底,一道来自朝廷的圣旨送进山海关。
张陆离大帅戍守边疆已经整整三十个春秋,他历经风雨,饱经沧桑,为国家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朝廷念及他的功绩,特准他返回南方调养身体。为期一年。
大夏边军,暂时由副帅孙燚统领,负责一切事务。
这个消息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数日后,拓平县杜宇鸣,邙西县高旺,北风谷周易帜,雁谷陈锋,北靖县刘岐山,以及白定平等边军大将聚集山海关。
朝廷突如其来的这一道旨意,让所有的将领们都有不真实的感觉,一个刚刚到北疆一年多点的年轻人,就这样接过了张大帅手里的大旗,担当起北疆的军事事务,说起来,简直是把军机大事当做儿戏。
张陆离看得出手下这些将领心里的不满,不加掩饰的不满,尤其以陈锋那张阴沉的脸为甚。
:“我老了,这副老骨头,你们也看见了,确实扛不住了。回去调养,这是圣上之意,也是圣上怜悯我这老将。”
:“孙副帅暂时代我统领三军,是我的意思,也得到兵部批准,圣上的恩准。”
张陆离双手负背,眼神如利刃般凌厉,扫视过众将,沉声道:“我知你们心中不服,你们是我最信任的部下,一起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你们的心情,我也理解。
但是,你们必须无条件的支持他,配合他。”
:“这是军令!”张陆离的眼神犀利无比。
这一晚,山海关光辉酒楼,一众边军大将在此聚会饮酒,大家平日里驻守各方,难得聚在一起。
桌子上放了两个大号的铜锅子,炭火红艳艳的,锅子里的汤水咕噜噜的滚个不停。一盘盘切好的羊肉堆在桌子上,还放了两盆子洗干净的大白菜,羊肉不算稀罕,这大白菜在这冬天可就算是稀罕物。
酒桌上的气氛很是微妙,全然不是平时聚会那种大开大合气冲斗牛的热烈,或者说这顿酒,喝的多少有些闷,大家心里都憋着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圆圆胖胖的家伙拄着拐杖走进来,一道红亮的疤痕从额头划过整张脸,一直连到下巴。
:“哥几个,今天这酒菜不合胃口?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来,我魏老三陪你们喝一碗。”汉子一手拄着拐,右手一扬,一坛子酒丢了过去。
刘岐山顺手一搂,将沉重的酒坛抱在怀里。:“魏老三,我来一次见你胖一回,你这肚子,尿尿都看不见鸡子了吧?”
:“哈哈。。。三哥。”
:“老三,怎么才来。”
。。。。。。几个人纷纷和那个叫做魏老三的胖子打起招呼。
魏老三,原本是张陆离手下的猛将,与四骁将齐名,一次守城战危急时分,抱着冲上墙头的北邙首领摔下城头,后来是在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只剩下一口气。
好不容易救活之后,断腿却不能上阵杀敌,所以自己选择了离开军队。他家里早就没了亲人,大家给他凑了笔钱,在山海关开了一间酒店,张陆离给他酒店取了名,题了字。
酒店生意不好不坏,一晃也是十几年过去了。
每一次大家聚齐了喝酒,都会选择他家。
:“满上满上,先喝三碗再说话。”魏老三坐到刘岐山身边,大声招呼。
酒又喝了几圈,魏老三呵呵笑,脸上的伤疤蜈蚣一样扭动着:“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家伙,今天是来我家里喝闷酒来了?”
:“大老爷们,不爽快的事说出来,说出来就爽快了。藏着掖着算什么玩意儿,老刘,你有啥不爽快的?反正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魏老三在刘岐山宽厚的背上拍打着。
刘岐山呵呵笑,他长得五大三粗,一张脸凶神恶煞似得,实际上却是一个憨厚之人,他和白定平一样,都只是那种听命令,向前冲的家伙。
魏老三的话,就彻底引开酒桌上的话题,再加上几碗酒下肚,酒意上涌,各种牢骚话就冒了出来。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让一个外人来接大帅的位置。”
:“后面有人撑腰呗。”陈锋有些挑拨。
:“撑腰也不是这样没有分寸吧,这是山海关,是大夏的最后一道关隘,这个位置,是一般人都坐的吗?”拓平县的杜宇鸣不满道。
:“刘哥,你是大家的老大,你要说句话啊。”杜宇鸣又对着刘岐山说道。:“这些年,你们夏武步卒生生死死,最后大帅的位置旁落他人,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大帅说了,是兼任,就兼任一年。”刘岐山红着脸,瓮声瓮气。
陈锋阴阴的:“说是兼任,未必不是等不及了,大帅这一去,朝廷还会放他回来吗?”
这句话就有点水平了,刘岐山和白定平两个蛮夫顿时就急了眼:“怎么不回来,边军没了大帅,那还是边军吗?”
:“这不是占了人家的位置吗?”杜宇鸣继续火上浇油。
周易帜一袭书生模样,斯斯文文,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一看就是一个很自制的人。:“大帅不会骗人。”
:“朝廷那些官员,天天就玩心眼子,大帅一辈子就是打仗打仗,他哪是哪些家伙的对手。”陈锋端起酒,好像很是无奈的说:“喝酒喝酒,咱们这些大老粗,在别人眼里,就是随时可以去死的人,不值钱。”
陈锋继续推波助澜:“哎,我十七岁加入边军,今年四十一岁,杀来杀去二十多年了,除了留下一身伤,还有谁在乎啊。
你们,还有你们,你们别看我,你们看看自己,难道不是吗?”
陈锋端着酒碗,手指指着大家,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高旺看着陈锋一脸凄楚的表情,心里一阵恶心,这家伙,他妈的都成戏精了。谁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魏老三哈哈一笑:“容易啊,不要让大帅走就好了。”
:“那老东西七十三了吧?小白,是不是?他都是大帅了,功成名就,留名青史,就不该回去治病,死在山海关就好了嘛。”魏老三举起酒碗:“喝酒,明天你们一起去请愿,让老东西留下来。”
魏老三言语里,对张大帅的称呼都变了,一口一个老东西,极为不敬。
:“魏老三,你他妈的喝多了吗?谁是老东西?”白定平瞪起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魏老三。
魏老三仰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脸上的那一道疤扭动的更为狰狞:“不是吗?你们一个个的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指望他早点死了,你们可以争一争大帅的位置吗?”
:“你放屁!”白定平一抬手,把酒碗砸了过去。:“老子从来就不在乎那个位置!”
:“你不在乎,别人就不在乎了吗?你们在这里说来说去,谁在乎老头子那个身体?”
魏老三没有躲白定平的酒碗,看着陈锋:“”陈锋,陈疯子,你现在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不要命的疯子,你可出息了呢。会动脑子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