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替父亲赴死。”
“同时我认为,她依旧该死。”
“河山,你……”
张升话刚起头,青年已然打断。
“爹,是你该弄清楚,真正想让她活下来的人,只有你。”
无视父亲张升投过来的复杂目光,走出来的青年直直指向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的张萧萧。
“想你活下来的人里,没有她。”
场上安静一片,无人出声。
上首中央,对这不合时宜的家庭伦理,张小官恍若未闻。
眼见这代表本家权威的小孩只低头翻看手中刚送来的几份情报,其余人也选择沉默。
眼见所有人都默许了自己的行为,青年冷漠看回张升,继续道:
“一条没了你就活不下去的猫猫狗狗,你拿命护的前提也得是她听话不害你。”
“我不信你什么都没有察觉,不知道她就是想拉你下水,要你死。”
“抛开血缘和承诺,你真的相信一个被外族人洗脑四五年,曾经同样上过族学的人,是因为害怕或急迫,无意供出你的吗?”
“你不如好好再去问问小姑,知道今天的事后,她后不后悔当年求着你一定要护好张萧萧,让她平安度过一生。”
“她后不后悔当年,没有听从你的建议,放弃这个孽障!”
张萧萧低着头,既无惊讶,也无挣扎,只剩空中不知何时悄悄落下的一滴泪。
抬起头,看着场上各色人物,张小官心里有了决定。
挑着暂时无人说话的片刻,他终于出声
“驳回,重判。”
………………
张小官从祠堂出来时,天色已黑,周围也只剩他一人。
今天在外家祠堂所看到的一切对他的冲击真的很大。
不论是张升固执想让包括张萧萧在内所有人都活下来的想法,还是张河山的声声质问,张萧萧母亲被抬来又知道前因后果后的泪流满面……。
回头看了眼祠堂处依旧闪耀的通明灯火,借着黯淡月光,他继续向前,腰间的腰牌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起码此刻,他想要这么去做。
剩下的是非对错,交由时间。
怀着某种难言而压抑的情绪,张小官回房间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
他有很多迷惑,想要去问问。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
房间里没有点灯,里面只有一位看似亲和娇俏的张景喜老祖正在等着他。
“首领他们有急事先行离开,临行前让我向您道个歉,下一次他再和您一起回家。”
……下一次啊。
送走只是为了传话和告知前往别庄的时间的张景喜,矮而清冷的小孩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轻叹口气。
收敛不该有的些许低落,张小官正想回房休息,却见院墙处突然悄悄探出一个写满纠结的脑袋:
“那个,你要不要吃点?……额,我爹说你今天辛苦了,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
“……请族长责罚。”
极低调油灯火光下,张胜关坐于桌前,本该一直在他身边当文秘的张胜连却不见踪影,唯有张胜书跪拜于他所在的桌前。
或许有人已经猜到,又或许更多人并不知道。
他那日在祭台上哭诉的冠冕堂皇下,其实还有第二个隐藏版本。
张家不怕死,也不在意长生。
长生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个必要时刻就能抛出去吸引一大波野兽闻风而来的饵。
他们在乎的,只不过两者:一为存续,二为秘密。
这是族长的使命,也是张家的使命。
为这两者,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们自己和未来……。
当年由张泽专引发的分家动乱是真的全然控制不住吗?并不是。
或许有相当因素的确是因为力不从心,但若是真有想法,张泽专一家不会那么轻松的能带着本家那么多人离开。
可在这力不从心的背后,他们藏起了另一个更深的原因:
秘密需要人解决,而那个接替者,必定踩着他们的尸骨崛起,找到他们的秘密,接过那份未完的使命。
因此,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后,张家需要有人出来,代替它。
在他们最后的计划里,如若代理族长的最后计划失败,张家真的彻底走入无可挽回的灭亡。
未来也必定会有人会孜孜以求的不断主动踏入他们的遗骸,因为包括长生在内的各种诱惑追寻他们的一切。
而到了那时……
这位踩着他们尸骨所崛起的新兴势力,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说白了,你既然搞垮了我,说明你有资格追寻我所保密的一切。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自己担着。
解决了,所有逝者都可以彻底安息,世界和遗脉也会重归平静。
如果没解决……那就在这个隐藏在时间背后的最大的杀局前,为他们陪葬。
秘密因此有了去处,那就只剩下张家自己那几乎已经走不动的前路。
世家从不把鸡蛋放入一个篮子里。
一如山海,一如分家。
在张胜书心中,所有死去族人乃至孩子,皆是张家弃子。
余下的,才是想保住的血脉传承。
迎着不时暗淡的烛火,张胜书目光愈发歉疚。
常年不坏的机器突然哪天出岔子,往往就极为难修。
他只能另辟蹊径。
如今的泥沼……既是大势所趋,也是他们这一众的推波助澜。
只是,当家族再无作为时,那些常年在外的族人们……真的没人看得出这一份心思吗?
没有人会在发现自己可能已经被抛弃后,依旧毫无怨言。
所以……。
在那份张胜关等人未归的未来里,未来的族长,注定是弃子。
叙述完最后一份秘密,张胜书回想着那位曾经被他们一手推上去的孩子,沉默着闭上眼。
“嗯。”
没有看张胜书,也没有露出丝毫除张氏死人脸外不一样的神采,张胜关手上批阅的动作依旧没停。
他不是某某舟,做不来对着百人有百脸。
顺势落下书信中的一笔,他平静道:
“无罪。”
……
真的,无罪吗?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躺回床上时,张胜书少见的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心软,最后问了一次那孩子,给了他最后一次可以放下家族命运,自由离开的机会。
那是他对那孩子最后的不忍与悲悯。
只是……
在那未完的梦境里,对面那已成青年的孩子只是沉默的摇头,头也不回的走入前方那无穷的黑暗,向前,继续向前。
眼角泛起最后一抹湿意,梦未完,做梦的老人已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