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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厢房里,只有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但是两人的神色却各有不同。

半晌,屋子里响起了威远侯老夫人沙哑的声音:“你可是确认了?”

“孙儿不会欺瞒外祖母。”卫烜坐得笔直,神色冷峻。

威远侯老夫人看着对面坐得笔直的少年,明明才十一岁,但是从一些细微的细节中,让她感觉到他的不同,单就是他进来后坐下与她长谈时的坐姿,不似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仿佛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又透着一种铁血的味道,像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

看到这模样的外孙,威远侯老夫人不免想多了一些,为此心痛。不过她所想的却也不是虚妄,而是上辈子的卫烜确确实实地经历过那样的人生,沙场征战三年,让他形成了一些习惯,平时虽然伪装得好,但是有时候在细节处仍是可见端倪,幸好也只有真心疼爱他的人才会去细心发现这一面。

叹了口气,威远侯老夫人终于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卫烜看她疲惫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愧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与威远侯府的利益相悖,只是他却没办法停手了。

“外祖母……”

威远侯老夫人摆手,看向面前男孩的目光很慈详祥,说道:“威远侯府出了一位太后、一位贵妃,也该蛰伏了,祖宗留下的基业,不会败在这里。烜儿放手去干吧,我还能再活几年,会约束好家中弟子,不掺和进那些事情中。”

卫烜知道她能说这话已不容易,这个强势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连和太后斗法中也没落下风,却在此刻示弱了,让他不禁有些愧疚。

威远侯老夫人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然后交给他一个锦盒。

虽然要撑起一个家族,但是为了给早逝的爱女报仇,赌一把又何妨?

*****

三公主的到来让湖边亭里欢快的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威远侯府的郑二姑娘带着众人起身去迎接三公主,纷纷给她行礼,笑道:“没想到三公主也来了,可是等你好久了。”因为郑贵妃名义上还是威远侯府的姑娘,所以郑家姑娘和三公主也是亲近的。

三公主笑了下,遗传于郑贵妃的艳丽容貌因为这一笑璀璨耀目,虽才十二岁,却已经初具少女的韵味,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容貌。她笑着同郑家几个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将身边的那几姑娘给大家介绍。

几个姑娘都是莫家的姑娘,在场的贵女们早在去年参加庆安大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时认识了,不过三公主仍是重点介绍了其中一位杏眼瓜子脸,长相端丽的姑娘,“这位是莫茹姑娘,在家中行四。”

在场的除了几个被家里长辈过份宠爱的,其余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三公主特地介绍那莫四姑娘的原因,恐怕以后这位姑娘会是三皇子妃了。

明白这点,大家又纷纷上前见礼,一下子姐姐妹妹地互称起来,甚至拉她们进亭里一起玩乐。

这时,三公主抬起下巴,移步进亭,走到了安静地坐在那里的阿菀面前。

“哟,这不是寿安和福安么?”三公主冷冷地笑了,斜睨着两人,眼中明显有些不屑。

阿菀和孟妡皆起身同她行礼,不过比起阿菀的平淡,孟妡面上有些儿不情愿,让三公主恨得牙痒痒的。这两个人,她最讨厌了,可惜却不敢做什么,看到阿菀,就想起卫烜那疯子,便是气得要死,也不敢明着做什么;而孟妡,娘亲是康平长公主,姐姐是太子妃,三公主便是因为她与阿菀交好而想教训她,却因为孟妘的原因同样不敢出手。

阿菀进宫次数少,和三公主遇到她的时间也不多,自然能避免起冲突,也可以当她不存在。可是孟妡是经常进宫的,总会遇到,三公主以前还想拿捏她,让她与阿菀绝交,不然就等着被收拾,可是后来因为孟沣的原因,自然不敢做得太绝,然后孟妘又成了太子妃,孟妘那个女人更可怕,在宫里被她教训几次讨不得好后,三公主便不再寻孟妡麻烦了。

虽然不敢寻两人麻烦,但是不代表她不讨厌这两人。

“听说你前阵子又病了,真是可怜哪,既然是个病殃子,就不要乱跑,省得一个不小心,佛祖给的福份就没了。”说着,她掩唇笑了下。

孟妡不悦地道:“三表姐,你说话客气一点,不然我告诉我姐姐!”

三公主鄙夷道:“多大的姑娘了,有事还要找姐姐,福安,你真是不长进。”

孟妡哈了一声,“我不长进?你不也是有事就找哥哥么?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话谁。”

“你……”

周围的贵女们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明着帮谁,因为不管帮谁,都讨不了好,得罪不起。三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是福安郡主也不是吃素的,现下她二姐成了太子妃,孟家更是水涨船高。而被三公主针对的寿安郡主身后可是还有一个瑞王世子,那可是个活阎王,听说得罪了寿安郡主便是得罪那活阎王,比起让三公主讨厌,她们更怕卫烜的报复。

这时,阿菀笑了下,眯着眼睛看三公主,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三表姐这么关心我啊。”

三公主就是个暴脾气,果然被她的话激得蹦蹦跳,“谁关心你了?”这话真让她恶心。

“如果你不关心我,你怎么知道我前阵子又病了?”阿菀好整以瑕地问。

三公主一堵,嘴硬道:“这还不容易,谁不知道你体弱多病,拿药当饭吃,天气一变化,你准得躺在床上。”真希望哪天躺着就死掉了,让卫烜那疯子继续疯下去。

“还说不是关心我,不关心我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阿菀摇摇头,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虽然你很关心我,但是咱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宫外,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别费心了。”

三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尖叫道:“你胡说什么?谁关心你了?谁想和你在一起了?”

“不是么?”阿菀一本正经地道,“若是你不关心,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要来问候我一声呢?别害羞,三表姐,我都懂的。”

“你、你……你胡说!”三公主气个半气,跺着脚道:“你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听罢,阿菀叹了口气,忧郁道:“还说不是,只要被人说中了心事,你就爱炸毛,这是害羞了。好表姐,我都知道的,别急着否认。”

“……”

看到三公主身形有些不稳,现场的人也同样目瞪口呆。

这个……她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看悠然地坐在那里身形纤瘦的姑娘,一双含情目似嗔非嗔,一反先前的安静,忧郁得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连她们都心生几分怜惜。再看看气得粉面涨红的三公主,而且即便气成这样,眼睛依然错了不错地看着她……

这一刻,大家都觉得好像事情哪里不对呢。

“寿安郡主慎言,莫要胡说,三公主性情直率,不应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抬头看去,却见莫茹走过来,朝她们微微一笑,目光转身阿菀,朝她颔首,唇角含笑,一举一动十分得体端庄。

阿菀面上的笑容微敛,眯着眼睛道:“莫表姐这是来教训我?”

莫茹滞了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又纤弱的女孩会说这种话,她原是想为三公主打圆场,让她心存好感,可谁知这寿安郡主似乎不像传言中那般沉默寡言,不掺和事情,反而又直又冲的,和传闻不符啊。

定了定神,她说道:“郡主言重了,您与公主是表姐妹,应该互相友爱尊重方是。”

阿菀朝她一笑,说道:“是啊,我们现在是很友爱啊,三表姐这么关心我,我也很感动呢。莫表姐你说对不对?”

莫茹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管说是或不是,都要得罪三公主或和自己的话中之意相悖,不禁有些后悔先前冒然开口。

“谁关心你了,别乱说!”三公主终于缓过来了,她没发现周围人的异样目光,瞪着阿菀道:“你给我等着瞧。”

阿菀笑容可掬,“知道了,表姐不用急,我等你呢。”

“你胡说什么!”三公主又尖叫一声,觉得再呆下去,自己的脑子就要胀了,气冲冲地拽着莫茹转身就走。

对于阿菀能将三公主气走一事,周围的人都看得愣愣的。三公主是什么性格大家都清楚,若是没有卫烜,那就是宫里的一霸,勋贵世家的贵女们只有奉承她的份儿,几时有人敢和她这般说话,更逞论是如此气她了。

果然,能被瑞王世子看中的人不一般,听说安国公夫人曾经也吃过她的亏呢。

见她们离开,孟妡哼了一声,然后坐到阿菀身边,双眼亮晶晶地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原来卫曦那家伙一直在关心你么?她喜欢,又不敢说?”她拍着大腿,兴奋地低声道:“难道她是磨镜?”

“……别胡说,我逗她的!”

“这样的么?真可惜。”她一副很可惜的模样。

阿菀满脸黑线,到底这姑娘是怎么知道“磨镜”这东西的?谁教坏她了?

不过她很快又振奋起来,一本正经地对阿菀道:“虽然你是逗她的,但是我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对,她一定是一直在关注你,估计自己喜欢了也不知道,你可是未婚夫的人,要小心点,别让她得逞了,这可是世俗不容的。”

阿菀:“……”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胡言乱语了,果然人是不能逗的。

虽然心理后悔,不过阿菀依然坐得稳稳当当,端起茶慢慢地喝着,抬头看向湖对面的樱花林中,那里隐隐有笑声传来,显然那边的公子少爷们的诗性不错,也不知道卫烜那性子能不能容进去。

三公主被阿菀挤兑走,也让亭里的姑娘们发现寿安郡主的性格中的恶劣之处,那些话自然没人当真,可是却也感觉到寿安郡主完全是将三公主耍了。

怕她们再起冲突,作为主人的郑家的几个姑娘万分小心,特别地注意着阿菀、孟妡和三公主,毕竟这里三人的身份最尊贵了。不过幸好接下来,莫茹不着痕迹地将三公主带去作画,阿菀也被一些姑娘围着逗那两只白鹅,倒也相安无事。

为此,郑二姑娘特别感激莫茹,得到她善意地一笑时,便是知道她可能会成为三皇子妃时生起的些许敌意,此时也散去了不少。

阿菀冷眼看着这一幕,从母亲那儿她可以知道郑家其实也想竞争三皇子妃的,可是太后和郑贵妃似乎并不希望三皇子妃从娘家里选,而是想要多些支持,便挑中了庆安大长公主的孙女。郑家的姑娘应该对三皇子妃这位子是有想法的,毕竟那是皇子,三皇子又是文武双全,还有表兄妹之便,哪里可能心如止水?

郑家姑娘应该是恼恨莫茹的,不过此时莫茹做的这事,倒是让她们生起了好感,可见莫茹心里也是明白着,方有先前那些举动。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悠扬的萧声响起,那萧声隔着湖泊悠扬而来,仿佛穿过千山万水,遥遥地走进心中,那饱富感情的声音,让人的心情不禁随着这萧声起起伏伏,闭目聆听,几乎听得入迷。

“哎,是我大哥的萧声。”孟妡突然说道。

孟妡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却让亭子里突然安静倾听三公主耳尖地听到了,她猛地扭头看向孟妡,嘴唇嚅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想起先前才和她们吵了一架,只得作罢。不过她看向湖对面的樱花林的目光更灼热,目光在那影影绰绰的樱花世界里寻找心上人的踪影,只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她咬了咬唇,目光幽怨地看着湖对面,然后悄然起身,离开了湖边亭。

众人都因为那萧声听得痴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而注意到的,却不关心她去何处。

这萧声虽然没有萧艺大家的精湛,可是声音里那种豪迈而开阔的豪情,却是极为难得的,十分动人心弦,加之众女意识到这萧声可能是湖面对的那些勋贵世家子所奏,自然是听得更仔细了。

萧声渐歇,在众人以为要停下时,突然又是一阵琴声尾随着萧声响起,而且这琴声比起先前的萧声更上一层,从声音中便可听出这弹琴之人对琴的体会颇有造诣。很快地,那道萧声又合了进来,变成了琴萧合鸣,在花园上空旋转。

直到一曲终了,整个天地间皆静悄悄的,直到湖对面响起了轰然的叫好声,众女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先前的琴萧合鸣是谁?”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亭里先前倾听琴萧合鸣的人纷纷转脸看向郑二姑娘,催促着她,让她快快派个人去对面瞧瞧先前到底是谁合作那一曲。郑二被她们催促得无奈,心里也有些好奇,便派了个丫鬟过去。

很快丫鬟便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一个让人面面相觑的答案。

弹琴之人是瑞王世子卫烜,吹萧之人是康平长公主之子孟沣。

“这是真的?”郑二姑娘的眼睛都瞪出来了,直觉不信。

不仅是她,在场的人都一阵不敢相信,而且,这两人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事情?虽说贵族男子要精通君子六艺,可没听过两人还有这等造艺。

那丫鬟说道:“先前孟少爷说总是吟诗作对喝酒这些事情没看头,提出玩点别的,于是便拿出了骰子来赌……”说到这里,丫鬟有点难以启齿的模样。

“……”

众人也有点儿呆了,这孟沣未免太不按牌里出牌了吧?竟然公然地在这里赌,实在是让人幻灭。

等众人又催促继续说时,丫鬟道:“孟少爷说,扔骰子比输赢,输的人要表演,表演的内容便是君子六艺。刚才是孟少爷和瑞王世子作为发起人,被大家起哄,所以先表演琴萧合奏。”说到这里,丫鬟也兴奋了,想到先前所见的,那坐在樱花树下、穿着浓重的赭色锦衣的少年,只觉得那人那景美得梦幻。

小小年纪就这般昳丽,长大后也不知道会生得怎生模样,怨不得所有见过瑞王世子的人都说他长得好,丫鬟以前不信,现在却信了。

听丫鬟说完后,众人忍不住看向坐在亭中的阿菀,目光隐隐又流露出些许的异样。虽然瑞王世子在京中的名声不好,可是撇除那些混账事情,身份、容貌、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并不是一无是处。

阿菀视而不见周围人的目光,听完丫鬟的话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卫烜怎么这般听话了?总觉得他要玩大的。

很快地,接下来的事情证明阿菀的猜想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