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师傅了,怎么样?开心吗?”
男子穿着半旧的飞行士短打,单单是衣着绝对称不上尊贵二字。
不光如此,他的左手似乎是义肢,颜色,光泽和常人肌肤完全不同。
他嘴角挂着浅笑,低头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随后脸上绽放笑容,用力的点了点头。
“嗯,开心。”
符家,所有的家族成员历来都是卜者。
能被如今玉阙仙舟太卜司看中收为弟子,不管是对于她来说,还是对于符家来说,都算得上是一种荣耀。
这是肯定。
肯定了符玄的天赋。
女孩跟着男子走着,享受着旁人传来的惊叹目光,悄悄将胸口挺了起来。
她知道,如今这些荣耀都是因为男子的身份。
总有一天,她也能拥有男子这样的地位!
一方仙舟的太卜之位!
“定心,凝神,作为一名卜者,不能被旁人扰了心神,走吧,我带你回家。”
男子注意到了符玄的神情波动,温润的声音在其耳旁响起,话音落下的同时,符玄小小的手被他牵起。
“回家吗?”
符玄努力的抬头,却只能望到男人宽厚的背影,这身影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小女孩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有些神气的说着。
“嗯!回家!”
在前方为他引路的男子忽然身形一止,那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对了,我叫竟天,玉阙仙舟太卜,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傅,而你,将被我作为下一任太卜培养。”
“我,我叫符玄……”
符玄小脑袋歪了歪,短暂的宕机之后,糯糯的回答着。
“嗯,我知道,你好,符玄。”
竟天见小女孩如此呆萌,一时间也是哑然失笑。
……
“老头!我回来啦~”
傲娇中带着嚣张的声音在太卜司内回荡着。
但太卜司内的卜者,几乎全部都没有去理会。
早就习以为常了。
自从太卜大人,带回来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之后,早几天倒还好,过了熟悉阶段。
这个丫头本性直接暴露无遗。
“回来就回来,嚷嚷那么大声做什么?”
竟天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旋即被自己隐藏起来,做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这不是怕你不知道嘛。”
符玄大大咧咧的往竟天旁边一坐。
细细打量起他所观的星象。
“哟?你在看我的运势啊?”
“嗯,那你什么时候出门被人揍一顿什么的,也好直接帮你找到凶手。”
竟天随手将眼前的星象关掉,大气起符玄来。
自从这个小丫头来到太卜司之后,虽然大家口中都不说,但确确实实为太卜司带来了一丝生气。
在她没来之前,大家各司其职,心脏已经告诉所有人应该做什么,很少交流。
但在她来之后,整个太卜司都被她搅的天翻地覆。
就说他,堂堂太卜,青年才俊,在玉阙的追求者那可以说是犹如过江之鲫。
这小丫头怎么称呼他?
老头!?
这几次修正都没得到结果后,竟天也放弃了。
随她去吧。
反正也不是她叫老头就真的能把自己叫了。
“卦象就一定准吗?”
符玄挠了挠头,有些纳闷儿的问着。
结果竟天还没开口,一旁的一名资深卜者就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边笑还一边解释着。
“噗嗤,那是自然,卜算出来的结果那是有严谨的依据的,根据过去,现在以及所有存在的论证推算出未来,怎么可能会有错?”
“符玄你还小,等你再大一些年岁就知道卜算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听着这位资深卜者的话,符玄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原来卜算的结果是不可能出错的呀?
但如果什么都靠卜算,在行动之前就知道此行成败,那失败的行动还会有人执行吗?
如果卜算结果告诉我,说我明天会死,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杂乱的想法在小女孩脑海中一闪而过,飞快被她抛之脑后。
只在心中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我以后也会成为一名卜者吗?我是说很厉害的那种!”
她的语气中蕴含着期待,一双透着粉色的眼眸望向自己师傅。
“嗯,会的,你会继我之后,成为玉阙仙舟最强的卜者。”
察觉到女孩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天想起了那个卜算结果,眼中落寞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打起精神回答着。
“好耶~我以后也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卜者,不,师傅说了,我以后是最厉害的卜者。”
女孩骄傲的抬起头,像太仆司内忙碌的众人宣布着。
众人也都是看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赞许和期待。
他们都是卜者,又如何会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未来?
“嘿嘿~老头,咱俩真厉害!”
见众人没人反对,符玄得意洋洋地坐在竟天旁边,摆弄着他的占卜工具。
“快让我看看,你这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
“哼,今天是我卜卦初成的第一天!老头,就让我看看你的未来吧!”
符玄在一个隐秘的角落不停摆弄着观星球,她迅速把各个必要的条件凑齐。
过去,现在,论证。
“让我看看,你的未来……”
女孩眼中透过兴奋之色,这是她的第一卦,当然要献给他师傅。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划过。
影像之中。
她在竟天的培养下快速成长,很快成为玉阙的骄傲。
各种卜卦信手拈来。
哪怕是在整个仙舟联盟之中都打下了赫赫威名。
“嘿嘿,本卜者还真强!”
看着这一幕幕,符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开开心心的继续看下去。
下一幕影像,是她从竟天手中继任太仆之位。
“老头要退休了吗?真好,他年纪那么大了,退休也是……”
她望着影像内发生的一切,眼睛逐渐睁大,声音慢慢变小。
“呯~”
“不可能!”
那造价不菲的观星球被她砸碎在地,她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重复了一遍,刚刚所说的话。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杀了他!?”
就在这时,许久之前那人曾对她说过的话响彻在耳畔。
卜算出来的一切是一定会发生的,卜卦依据的是过去,现在,还有论证,怎么可能出错?
“对!依据,绝对是我的依据出了问题!去找老头,让老头算!对……”
符玄顾不得收拾自己所制造的餐具,直接奔向太卜司内。
“老头!”
不知为何,今日的太卜司之内空无一人,唯一例外的是太卜的位置,竟天好端端的端坐于其上。
他面前,是两杯刚刚泡好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他早已经准备好了。
“你来了?”
竟天转头,看向符玄的目光之中满是笑意。
“你……知道?”
符玄迟疑了下,她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算到了,你知道的,卜卦是不会错的,坐吧。”竟天保持着微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刚刚算了一卦……”
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符玄开口,话说到一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可是算出了,我的命运,将绝于你手?此事我知道。”
不等她缓过来,竟天脸上带笑,帮她把剩下半句说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
符玄不理解,她小小的身躯在颤抖着,头微微低垂,情绪有些低落甚至崩溃。
“你知道吗?在问卜「十方光映法界」之后,我就确信我的命运将断绝在你的手中,但我依然将你收为弟子,等候你取代我,成为玉阙的太卜。”
男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位情绪有些低落的弟子。
学着他们初见之时她的模样,微微歪着头。
“因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符玄不愿抬起头。
命中注定?他的命运将会断绝在我手里?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个渴望登上太卜之位的野心家,是个打算不择手段弑师的混球!
那只温暖的手在她头上轻轻摩擦了下。
语气变得柔和下来。
“符玄,身为卜者,你应该清楚,命运,不可违背,你会登上太卜之位是命运,我会死也是命运。”
竟天尝试劝说自己这位有些执拗的弟子。
“我们既然能观测到它,就应该坦然的接受它。”
她打掉他的手,终于是抬起了头。
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绝不会让它成真!绝不!”
说完之后,她飞快的逃离此地。
在她离开之后,原本空荡的太卜司之内,突然多了几道身影。
“对她来说,终究是太残酷了些。”
一道身影忽然开口。
“但没有办法,命运,绝不可违背。”
另一道身影平静开口。
坐落在自己位置上的竟天也是悠然道。
“在阵法协助下,卜者们只需要虔信相信,顺应启示。”
“做出一个又一个抉择——即便它们匪夷所思、无比艰难。”
他清晰的看着那未来,并未因符玄的选择而分崩离析,反而更加清晰可见。
他笑了,或许,他应该用生命来为自己的弟子上最后一课。
命运,不可违背。
……
符玄终究是离开了。
不管家族如何劝阻,不管同事如何挽留。
她离开了这个满是宿命论的地方,前往更加自由的罗浮。
加入那里的太卜司,成为罗浮的卜者。
她的实力十分优秀,匆匆百年。
她便做到了罗浮的太卜之位。
那一日,她很开心。
她想告诉竟天。
‘看啊老头,不需要你去牺牲,我依然坐到了这个位置!’
但,命运的齿轮没有停止转动。
战事再起,丰饶民第三度成型。
突袭方舟玉壶。
通过卜算,如果坚守,还有回转的余地,但如果全面进攻,将会大败而归。
无论如何,没有一个好结果。
符玄遇到了她师傅曾经遇到的难题。
她师傅选择信命,而她,不信!
她将自己所算出的结果呈交给神策府,神策府的结果,毫无意外的是全面开战。
预言正在灵验.
那些丰饶民带来的不光是舰队和器兽,更是将传说中的活化星宿「计都」召唤而来。
这种级别的战力参展,仙舟一方必败!
眼看大势将去,在焦灼与愤怒中,符玄心中升起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她求见神策将军景元,告诉他如今唯一的转机就是招来帝弓司命的垂迹。
玉阙仙舟的瞰云镜可以向外发射讯息,只要能在星星落下前召来帝弓的神矢将他击碎,就还有转圆的余地。
出乎她预料的,在说出这堪称亵渎和荒谬的念头后,眼前这位略显疲惫的将军并未露出任何嗤笑的神情,而是点了点头。
“你很清楚,帝弓降世临凡的唯一征兆和可能带来的后果,对吧?”
“是的。作为方案的提出者,我愿意亲临战场,执行此事。”
少女神色严肃,她十分明白自己提出的想法有多惊世骇俗。
“多谢你的建言。只是,危机之刻应当由六御勤力赴难。何况,你并无权限操作那器物。若事情因此失控,我作为进言呈辞者,会担负全部的后果,希望符小姐不必多虑。”
望着将军离去的背影,符玄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六御勤力赴难」的意义所在:能全权使用瞰云镜,乃至以辨读帝弓诰谕的方式发出讯号的人——
唯有她的师傅,玉阙太卜本人。
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百年前不屑一顾的枪响,子弹穿过时空,在这一刻,正中眉心。
那一日,符玄受到“博识君”赐福,获准踏入「图书馆」提问。
当盲眼的老者问及她所求之物,她求了一只‘眼睛”’——便是如今她额间名为‘眼界’的重宝。
符玄知道,仙舟人肉身长存,植入这只原本不属于她的眼睛,她的身体会不断产生排异反应,这无异于是‘永恒的酷刑’。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想知道,在那些做出能选择的瞬间,假如她能算的更准确一些,哪怕再精确万分之一,她是否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些人是否就不用离她而去。
即便师傅用一生都没能挣脱宿命的桎梏,即便她自己也身在命运的牢笼之中。
可她依旧不认命,
她就是如此固执的人。
知识要用苦痛来换取,从这一刻起,她明白了这份沉重。
也因宿命,因苦痛闭上了双眼。
以这枚‘眼界’洞彻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