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井里有东西。”
宝瓶双手趴在小院一角的井边,小脑袋奋力地往井里看,一道白茫茫的光泽映照在她眼瞳之中,她以手指着井,十分好奇。
顾余生默默走到井边,井里的水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深不见底,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只要仔细的凝看井中如镜的水面,就会发现有一道道奇异的水灵之气为结界,遮掩了真相。
顾余生伸出右手,朝井中轻轻一触,只见水灵之气呈现缠绕之状,刹那之间封闭了井口。
“嗯?”
宝瓶一脸不解,既然是莫晚云建造的木屋,又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井里,那必然是期待顾余生能够得到的,为何又要做这古怪的结界壁垒,而且这壁垒甚为古怪,若是强行探取,恐怕连这一口井都会彻底消失掉。
“我明白了。”
顾余生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慎重地从灵葫芦里倒出一些取自于神秘之地那一口井内的水滴在里面,原本看起来寻常的葫中水,在与井中结界接触的刹那,竟是呈现一个湛蓝色的结界,结界之中,时间如丝流动,幻境如森林大地变化,星辰映月。
时间的气息如符文流转,宝瓶虽然与顾余生在一起,却莫名地抵抗不住这一道时间之力,被顾余生以手拂到边缘。
当不同的时空错影融进水里,时间的纹印彻底消失不见,井中的水咕咕咕流淌出来,一颗泛着白茫光泽的宝珠静静地悬浮着。
“这莫非是……狐族的至宝——托月宝珠?”
宝瓶隔着四五米距离,她的身体被时间的流影激荡,声音若隐若现。
顾余生手捧托月宝珠,井中的结界迅速淡去,彻底化成一口普通之井,他倚坐在井边,双眸凝望着手中宝珠,微微点头。
“宝瓶,这是你晚云姐姐特意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成为摆渡者换取来的重要线索,我想要的答案,或许都藏在这一颗珠子里。”顾余生手捧宝珠,手指轻抚,就好像在隔着一个时空抚摸朝思暮想的人。
而当托月宝珠从井里捞出来之后,整个木屋正以一种奇异的速度腐朽——或者说,它原本无法承受岁月的侵蚀,只是因为这一枚岁月宝珠的存在,才让它能够保存得这么完整。
“公子……木屋它……”
宝瓶感受到木屋上的木纹正在一点点老去,心有不舍,她试图阻止,却无能为力。
“宝瓶放心,它还能存在一段时间,我们要跨越一个小的时间段,也只能在这个木屋里才能安全度过,不必在意它的老去,因为我们都将会有面对这一刻的那一天。”顾余生握着宝珠起身,轻轻推开那一道关着的木门,就像是推开斩龙山上的那一间木屋门一样。
光从轩窗照进屋子,屋内的椅子,木凳,桌子一模一样,就连墙上摆放蜡烛的台子,高矮都相同。
若说房间里唯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木板的东墙,西墙,北墙上都镌刻一笔又一笔。
一笔是一天。
或者。
一笔是一月?
顾余生的轻轻抚摸墙上的笔纹,他的手指轻轻颤抖着。
他进入过神秘之地,知道在那个地方,所有的规则都是混乱无序的,时间,空间,法则,谁也说不准。
顾余生默默地数了数。
落笔三千横。
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孤寂和凄凉啊。
顾余生怅然地站在墙前,一动不动。
宝瓶没有去打扰,她默默地擦拭着干净的桌面,她去柴房,想要让这间木屋重拾烟火气,她让蝴蝶在院子里飞,光从窗孔落在柴房上,宝瓶凝望着灶台上的筷子落影在墙上,天然的日晷可以当做时间,某一瞬,她的瞳孔剧烈地颤了一下,她捏着的木瓢,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悄然回头看向那一道凝站在墙边的身影,紧紧咬着牙,低头烧火做饭。
有些秘密。
她只能藏在心底。
否则知道真相的小主,不知道内心得有多痛苦。
“三千……”
宝瓶低声自语,她坐在柴房的门槛上,以背靠着门扉,她努力地去感受着什么,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远边,片刻后,她连忙跑到顾余生身边,拉着顾余生的手袖。
“公子,我们要在这里很久吗?”
“不会太久……但至少,我得留下来住上几天,宝瓶,你怎么了?”顾余生心有重思,未注意到宝瓶细微的异常情绪。
“没什么……我只是为公子高兴,这么久,终于找到晚云姐姐的线索了。”宝瓶看着顾余生手上的握着的托月宝珠,目光闪烁道,“公子,我听说狐族的托月宝珠拥有制造梦境的能力,晚云姐姐留在里面的线索,或许要到晚上才能完整的浮现出来,等我把饭做好,我们一起吃。”
“一起做,宝瓶,你去田里摘些神食米来。”
顾余生将托月宝珠放在桌子上,走向柴房。
“噢。”
宝瓶点头,等顾余生进厨房,她凝望一眼托月宝珠,悄然将一朵桃花飞向托月宝珠。
夕阳的余晖落在小院里。
顾余生和宝瓶坐在桃树下,品尝着平淡的晚餐。
顾余生刨了几口饭,停下筷子,以商量的语气道:“宝瓶,我打算把这棵桃树移栽到斩龙山,等你晚云姐姐回来的时候,看见这棵桃树,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啊?”
宝瓶大半脸埋在木碗里,她挪开脸,嘟囔着嘴,把香喷喷的饭吞咽下去,抬头看了看这一棵桃树,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公子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顾余生把锅里最好的一块肉放到宝瓶的碗里,又伸手把她鼻尖上的晶莹米粒拨弄下来,在宝瓶那一双亮亮的眼睛注视下,开口说道:“宝瓶……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想要移栽一棵桃树,如同跨越一段时间的长河,这必然是极为困难的事,只是人往往逃脱不了自我设下的牢笼,偏执,执拗,我无法留住这一间木屋,却想要将桃树移栽到我们所在的世界,只因为我的内心里,总感觉到未来想要见到你晚云姐姐,是一件极为渺茫的事。”
“公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和晚云姐姐,终究会再见面的。”
“见是会见的,但不知道是哪一年了。”顾余生放下手上的碗,他越是用米填饱肚子,内心的空洞也就越来越大,“宝瓶,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晚云姐姐,离我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到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办法触及到她所在的世界,或许当年你晚云姐姐也感应到这一点,才将托月宝珠留在了这里……其实那年在敬亭山,晚云能够超越法则飞升离开小玄界,这件事本事就透着玄乎……”
“公子放心,等我们回去后,我们就去荒丘,那里有精通占卜的狐族老人,还有,圣院的九先生也是精通占卜之人,只要找到他……总是有些方向的。”
“但愿如此吧。”
顾余生看着宝瓶那一张紧张的脸,不忍将内心的情绪分担给她,其实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明白,晚云将托月宝珠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言明的结果,更何况,无论狐族还是九先生,都很难寻觅。
事到如今,顾余生心里倒如明镜一样了,当年晚云从敬亭山离开,或许是因为不得不如此,而她在后来和自己在洗心村又生活了近一年,朝夕相处,或许在其背后,是不得不离别的抉择。
至于为什么……
或许。
天地间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朝自己捕来吧。
无论他怎么逃,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