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芫芃和完颜煦出殿后,完颜煦缓缓地把手松开,戚芫芃向他说道:“刚才谢谢君主了。”
“谢孤什么。”
“谢君主为我做主呀。不然我大难临头。”她莞尔而笑,眼波盈盈。她用尽全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却忍不住从头到脚不停打量。
只见他一身玄青蹙金云鹤纹织金锦长袍,气宇轩昂,俊美绝伦,五官如雕刻般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完美异常。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一头银白的头发如人间星河,冰蓝色眼珠子明亮锐利,看一眼便让人窒息,仿佛是坠落在人间的天神。
和前世的模样并无二致,只是隐约感到与前世相比更是多了几分冰冷。
“嗯。”完颜煦不禁一时迷眼,她笑起来真迷人。
像怕别人发现他内心想法似的,转身匆匆离去了。
只留下石默金一人在原地尴尬,只能苦笑道:“老奴石默金见过远宁公主,公主别见怪,君主还有诸事要忙,老奴退下了。”
戚芫芃行礼福身:“石默总管言重了,远宁恭送君主。”
一路上,戚芫芃见鹿复一言不发,眉间微拧,一副思忖的模样。
她压低声音,低语道:“鹿先生,您是怎么了?”
当时鹿复忧心事态发展,于是跟着白鹭一起在万寿殿外候着。
鹿复口中念念有词,听到戚芫芃的声音才回神道:“啊。并无大事,只是方才在万寿殿中,有一股奇异的味道,淡淡的,颇为熟悉,一时我竟想不起来。”
戚芫芃开口道:“是众多胭脂水粉,香粉等混合一起的味道吗?”
鹿复轻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那些个味道,容我回去再查看查看。”
戚芫芃颔首,也不再出言打扰。
回到凤和殿后,鹿复本想先行一步,转身之际倏忽想起什么,神色是难得严肃,“哦,对了,你服的那些药十分寒凉,就算分量不多但对女子身子颇有损害,你回去要好好补补。”他低着眉目,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
戚芫芃正想搭话,一旁的杜鹃忍不住嗔道:“就是啊,这次真是好险,那些药里都有红花,桃仁,丹参等都是些活血之物,如此催促月事,不气血两亏才怪呢。”
戚芫芃不禁口中发涩,她是做了两手准备,要是能请来别的太医,她有孕这个假消息必是不攻自破,如果请不来呢?那只能出此下策。只是重活一次,万事皆不同以往莽撞天真,徒单太后素来明哲保身,完颜煦自那次没出现接亲,在她心中留下淡淡的嫌隙,远水解不了近火,何况他自己的王位还不是固若金汤,万一被尤太妃构陷成功而被软禁,难保除了陈喜还有其他太医都被尤太妃收买威胁。
求人不如救自己,最笨的方法放在这里却是最有效的。
戚芫芃宽慰道:“杜鹃,接下来我补身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要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绝无二话。”
杜鹃这才脸色稍霁,她其实是心疼,是着急,俗话说关心则乱就是如此。
戚芫芃转而对白鹭赞道:“多亏白鹭你及时向君主禀报,不然这场闹剧还不知要演多久。”
白鹭羞赧一笑:“公主过奖了,还不是公主安排妥当,命我在殿外候着,一见杜鹃带着那些东西进殿,我便去求见君主,只是在路上,我就遇见君主朝万寿殿方向过来了。所以功劳白鹭不敢当。”
戚芫芃,“哦?竟是如此?”
杜鹃替戚芫芃不值:“来东弥的路上,我们受袭真真是九死一生,方才那群人一点不在意就算了,还如此陷害我们公主,真可恶!”
白鹭比杜鹃沉稳些,看事情也通透些,“无论在哪里,宫中人最在意的始终是自己的利益。”
戚芫芃沉默良久,在这一场和亲中,有多少人只为自己的私欲而疯狂。
“不过公主实在厉害,当时那帮贼人被烧得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的,就特别解气。”看到戚芫芃的沉默,杜鹃话题一转,心想公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思比以前细腻了许多。
白鹭说道:“是啊,公主早命人用松叶,白磷,制造浓烟和火球,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金将军也没这么容易把他们全部击杀。只可惜,功劳都给金将军了。”
戚芫芃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道:“无妨,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何况金将军是尽责忠勇之人,全赖他拼死抵抗,我们才能全身而退,何来抢功劳一说。”
低调处理是防人起疑心,毕竟自己是因为重生才晓得袭击的一切细节。金将军曾在戚芫芃的爹护国大将军麾下,故可信赖之。
杜鹃一边帮戚芫芃洗手一边不解道:“公主,只惩罚了那个陈太医,但尤太妃毫毛无损太便宜她了,明明背后主使就是她!”
戚芫芃抿了抿嘴,颇有些无奈:“我的傻杜鹃,连你都看出来,他们又如何会不明白,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是动不了尤太妃的。”
杜鹃颇为不满,“东弥的新君也太懦弱了吧,一个太妃都能在宫里横着走。”
戚芫芃轻笑一声,用手指弹了弹杜鹃的眉心,嗔道:“杜鹃,别口无遮拦的。我们刚才东弥,莫要旁人听了去,徒增事端。”
杜鹃吐了吐舌头,低首道:“杜鹃知道,下次不敢了。”
戚芫芃拿起茶盏,嘴轻轻吹开漂浮上明黄茶汤上的几片嫩茶,轻啜了一口道:“先王约一年前殡天,弥留之际召见了诸多重要官员,称自己神志清明,并留有遗诏,一切按遗诏执行,而遗诏就在徒单太后手中,先王驾崩后,太后宣读先王遗诏,命完颜煦为君王,并不是之前所立储君完颜洪。”
杜鹃白鹭听得入迷,像是听到什么坊间传说一般。
“故如今的东弥王完颜煦毫无根基,登基前也只是在刑部任闲散职位,朝中无人,手下无将,且七大家族势大,可谓白板天子都不为过。”
白鹭叹道:“这君主当得真够窝囊的。”
“这尤太妃本名叫乌古伦尤雅,是穰国公乌古伦尤祥的嫡亲妹妹。先王未继位前其实是庶王子,乌古伦尤祥在先王继位这件事上出了不少力,继位后就抬了他们,成为现在的七大家族之一。”
杜鹃又问:“什么七大家族呀?”
“不算乌古伦氏,之前只有六大家族,是东弥最古老的大家族。完颜氏一开始只是一个实力比较强的部落,后来联合其他六个部落一直南下,攻城掠地,经过一代代人的战斗,积累了一代代人的血肉,才建立了如今的东弥。为了巩固政权,他们之间相互联姻。所以啊,他们的关系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这些姓氏势力强大,人口众多,在朝堂上高官能臣很多。”戚芫芃娓娓道来。
杜鹃眼珠子转了一圈,真复杂,正在消化这些话。
白鹭一直静静地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那尤太妃是后来才抬的,按理她的背景没有其他家族深厚,为何还如此横张霸道。”
戚芫芃若有所思:“应该是先王有意为之。先王按照惯例要娶一个六大家族里的嫡女为妻,于是先王娶了徒单太后,可并无感情。后来宠爱尤太妃,把中宫之权给了一个妾还抬她身份。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现在的先王旧人里除了太后,其他妃子都不是七大家族的人,这说明什么?”
杜鹃和白鹭异口同声:“说明什么?”
“当然是制衡和打压其他家族啊。”戚芫芃说得多感觉口都干了,拿起一杯茶盏连喝几口,喝完问:“对了,白鹭,西跨院赶快收拾出来,先让鹿先生住进去。”
西跨院为凤和殿后殿一处偏僻的院子,年久失修,尤太妃为了给戚芫芃添堵,命人故意不修那里,只翻新了前殿。
白鹭惭愧道:“正在修缮了,只是只靠我们几个人,进度缓慢,那些个东弥宫人除了盯着我们,什么也不干。”
戚芫芃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我知道了。”
玉华殿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尤太妃气炸了肺,尖声喊着。
将桌上的一只倒满热茶的茶碗狠狠一扫,“啪”的一声,顿时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怀若海跪着,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太妃息怒,太妃息怒!”
“那个陈喜这么多年来收了吾这么多东西,最后竟如此不中用!”尤太妃怒不可遏地喝道。
怀若海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太妃娘娘,别气着身子啊。”
“还有完颜煦那个黄口小儿,今天那眼神,什么意思?我竟要仰他鼻息,这王位本是我儿的。”尤太妃怒极而泣,竟呜呜地哭泣起来。
“娘娘,菱王可是人中龙凤,坐上王位指日可待,现如今戚氏入主中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还需从长计议啊。如今陈喜被君主关押,不知会不会招供。”怀若海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尤太妃拿起那根普通不过的银簪子,左右旋看,银簪子在橘红色的烛火的映衬下发出雅清的光泽。
“哼,谅他也不敢,不过,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怀若海,你知道该怎么做。”尤太妃眯起了狭长的眼眸,眸中露出宛如毒蛇盯上猎物时的阴冷和残忍。
“是。”怀若海神色奸佞,“那陈喜的家眷……”
尤太妃弯了弯唇,扬起手臂,轻飘飘地脖颈上一划,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怀若海俯首。
“这个戚氏,不仅没扳倒她,反倒是折了我一个陈喜,我的确小瞧了她了。哼,这王后之位能不能,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呢。”尤太妃捏起手帕抹了抹方才的泪痕,神情变得阴厉。
“娘娘,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来日方长,”尤太妃轻抚了一下鬓间的发丝,发髻上的步摇发生叮咛的细微声响,一脸愠恶,“我们等着看好戏吧。”
“是,太妃英明。”怀若海谄媚道。
是夜,徒单太后独自一个人站在庭院里,乌苏嬷嬷拿莲青斗纹番丝鹤氅给太后披上,关切地说道:“老祖宗,更深露重的,别着凉了,早些歇息吧。”
“咳咳,哀家睡不着。”徒单太后早已心如死水,今日不知怎地了往事像潮水般席卷心头。
“老祖宗,可是想着今日远宁公主的事?”乌苏嬷嬷是徒单太后的陪嫁,两人相伴多年,她最是知晓徒单太后的心思。
“你说,当年如我有远宁公主这般心智和魄力,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老祖宗都过去了,您系出高门,怎么会自降身价与那乌古伦氏争宠争斗。”
是,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出生,一直的教导都是得体,贤惠,大度。要有王后的仪态,不屑用那些手段,才会把先王越推越远,才会让乌古伦氏越爬越高,才会让她的儿子……
想到她的儿子,她心如同刀割。
自从她儿子死后,她怨过先王,对先王的安慰充耳不闻,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原本先王对她只有敬重,没有男女之情,之后对她也失去了耐心,就是那时乌古伦氏就趁机上来了。
她还大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前,中宫之权就被分了出去,慢慢整个后宫都是尤太妃的人。
她就像先王供在佛龛的菩萨,她高高在上,他磕头跪拜,各自安好。
“今天所有东西就呈给君主了吗?”想起今日的事,徒单太后的心就像绑了块石头,沉重十分。
“都呈了。老祖宗,您看这未来王后,我们要不要…”乌苏嬷嬷低语道。
徒单太后若有所思,只淡淡说了一句:“去睡吧。”
而今晚却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