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姬这么一说。
卓子央低着头,小声说道:“王妃息怒。”
“孤并非对你有怒,孤也知如今大同商行颇为窘迫。可做生意得重诚重信。这自行车也就罢了,那铁锅,稀疏平常之物,你也敢要价十金?莫说寻常百姓,孤都觉得贵。你何不去抢呢?”
卓子央擦了擦额头的汗。
心中却觉得委屈。
铁锅这种东西,只有王妃知晓成本。
别人根本不知晓。
再者,大同商行不是做的寻常百姓的生意。
也没想着将铁锅这种东西,售卖给寻常百姓。
那些富贵人,花十金购买铁锅,彰显自己与百姓不同。
贵吗?
并不贵好吗?
反正大同商行卖出这么多铁锅,从来就没有一个买铁锅的人,因为觉得买贵了,从而找到大同商行。
不仅如此,她们还觉得买少了。
多买了好几个,不仅自己用,还用铁锅在其他地方开办酒楼。
赚得盆满钵满。
卓子央甚至觉得十金已经是良心到不能再良心的价格。
卓子央的思维,不能说是错误的,也不能说是正确的。
她将本用来造福百姓的铁锅,变成一种贵族阶层的奢侈品。
是能够赚许多钱,可百姓呢?
赵姬想要改变整个天下。
若都是按照卓子央这个逻辑,改变的不会是整个天下,只会是上层阶级。
就和发明了书本,结果只在上层流通,成为区分下层与上层之间的东西。
那么对于整个大秦,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固步自封?
赵姬问责卓子央就是这一点。
钱,什么时候都能赚。
可整个社会的改变,是弥足珍贵且难得的。
铁锅虽小,可这也标注着秦国饮食从单一化向多元化的转变。
甚至关乎于流传千百世的一种独有文化。
和卓子央讲这些东西,卓子央是听不懂的。
赵姬知晓,或许卓子央还在心里觉得自己委屈。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对卓子央说道:“有些东西,比钱更加重要。”
言尽于此,卓子央能领悟多少,全凭个人认知。
卓子央以为赵姬所说的有些东西,是指她的性命。
顿时慌作一团。
“王妃,臣只是想要为咱们多赚一些钱而已。罪不至死啊。臣等会就回去,让大同商行立刻下架这些东西。”
“卓子央,你还是没明白孤的意思。”
“恕臣愚钝,敢问王妃是何意?”
“你售出的东西,得有个明确划分。哪些是奢侈品,哪些是平民百姓都用得起的东西。”赵姬拿起一张墨纸,“就比如这张墨纸。你以为孤为何强行要求墨纸只能售卖二钱?而不是如你一般,把墨纸当成一种只供应上层人的奢侈品?”
赵姬将墨纸扔给卓子央,“你说。”
卓子央望着墨纸,有些忐忑的说道:“是为咸阳百姓提供工作?”
赵姬叹了一口气,“孤记得你之前没有这般愚不可及!”
卓子央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后开口说道:“臣想起来了,是为了小报,是为了宣传。臣听王妃说过。”
赵姬被这句话气的一噎。
他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合适的东西去砸卓子央。
看了看。
桌上的东西,要么太贵,要么太重,容易砸伤。
卓子央自然看出赵姬想要干什么。
抱着头,却不敢躲避。
小宦官瞅见这一幕,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递到赵姬手边,“王妃是否想要这个?”
卓子央瞪了小宦官一眼。
小宦官微笑示意。
啪嗒一声。
帽子砸在卓子央身上。
“榆木脑袋!”
卓子央委屈的捡起地上的帽子。
恭敬的递了上去。
赵姬看着卓子央。
体会到了一种教了几十遍,就是教不会孩子1+1等于几的感觉。
怒气渐消。
赵姬开口说道:“孤将墨纸的价格定为二钱,抛开其他因素,根本原因是让人人都有墨纸可以用。是为了秦国百姓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秦国在一点点的变好。是为了其他国家看到秦国百姓的日子在变好,是为了以后天下再也不是只有上层人能读书写字,而百姓只能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是为了秦国的未来,是为了文化的积累,更是为了能给后世之人留下一些值得骄傲的东西。”
他再度拿起一张墨纸,“孤说过,这不仅是墨纸,还是我们乃至后世之人脚下的基石。上面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你好好想想。”
卓子央羞愧的低下头,“臣知晓了。”
“知晓就好。”赵姬语气缓和了些,“赚钱其实并没有错,但有些钱赚不得。你回去就将大同商行所有东西排列出,什么是可以当做高端商品,从那些权贵手中赚钱。比如那一两金的茶叶,就是个不错的点子。什么是利于大众的低端商品,就如同墨纸,铁锅这些东西,需要以低价格,方便百姓。”
听到赵姬夸奖一两金的点子不错,卓子央抬起头,脸上逐渐露出笑意。
似乎担心赵姬说她得意忘形。
又迅速将头低了下去,“臣回去就列出清单,让王妃过目。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臣不知高端与低端的标准是什么。”
“低端产品就是百姓的必须品,例如米面粮油,墨纸,铁锅。高端产品则是奢侈品,例如一两金的茶叶。”
卓子央想了想,“臣好像明白了王妃的意思。”
“说说看。”
“王妃的意思是不是让臣将某种商品,降低成本,低价卖给百姓。或者提高成本,高价卖给权贵。就像茶叶一样,普通茶叶,几文钱一两,可以贩卖给百姓。而一两金茶叶则以几金的价格,卖给权贵。两头通吃?”
卓子央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臣怎的没想到如此良策。这样既能赚百姓的钱,又能赚权贵的钱。”
她拍了拍脑袋,“臣真笨。居然只想着赚权贵的钱。”
赵姬一脸疑问。
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这样理解,好像也没错。
赵姬一挥手,“随你怎么想,反正列出好清单,让孤看一看。”
“遵命。”卓子央笑呵呵道:“臣这就去列清单。”
她刚走到门口,有名小宦官从她身边路过。
走到殿中,“启禀王妃,圣人相里勤携一名女子求见。”
卓子央快步走出。
赵姬让小宦官将帽子捡回来,而后开口道:“让她进来。”
“诺。”
没一会。
相里勤与沈行二人,步入殿内。
“臣相里勤。”
“民沈行。”
“拜见王妃。”
赵姬先是看了眼沈行,而后将目光放到相里勤身上,“相里先生来访,是工坊出了什么事吗?需要孤为你做些什么?”
相里勤没有第一时间,将师妹邓陵子的事情,告诉赵姬。
而是开口道:“臣此番前来,是为王妃引荐一人。”
“何人?”
相里勤拱手道:“农家沈行。沈行此次前来咸阳,是为求着书而来。臣做不得主,便领着沈行来此。”
“着书?农家?”
赵姬打量起了沈行,“孤对农家颇为感兴趣。不知这农家是什么?”
沈行开始为赵姬讲述农家。
听着听着,赵姬有些皱眉。
对于农家亲自耕种的行为,赵姬很是认同。
但对于农家的一些理念,赵姬不敢苟同。
农家提倡,在分工互助的基础上,人人平等劳动,物物等量交换。
相当于一种另类的乌托邦世界。
没有资本,没有商人。
所有人都要种地。
你种你的地,我种我的地。
你想要我的粮食,就得拿等同的粮食来换。
就是一种无组织,无社会的状态。
有些理念,赵姬倒是认同的。
那就是民心不可违背。
还有农家对于农业灾害问题上,有独到的见解。
将水灾,旱灾。风雾雪霜,疾病,虫灾合称为五害。
当权者应该将精力放在除五害上,而不是在战争上。
只有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听完沈行的诉说,赵姬拍起了手掌,“果然是大才。”
见赵姬认同,沈行一喜,“那请问王妃,能否帮小民着书?传播给更多人知晓。”
“当然可以,如此利民之事,孤又怎会拒绝。不仅如此,只要是大秦官员,孤都会给她们一本先生的着作,用以拜读。”
“多谢王妃。”
“先别谢孤,只不过孤有些问题,想请先生回答。”
“王妃请言。”
“在数千年前,先祖从狩猎时代进入农耕时代,当时也是人人种地,可为什么会有商人的诞生?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还是自我提升的过程?”
沈行想了想,“应该是必然趋势吧。”
“既然是必然趋势,如果按照先生的理念,我们岂不是要将历史倒退到刚进入农耕时代的时候?这样,过了许多年,我们又是否会回到现如今的状态?如果再有如同先生这样的人,提倡人人耕种。那天下是否成为了一个永远打不破的死循环?”
“可那样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民众不受压迫,不必劳心劳力耕种一年,仓中却无多少米粟。”
“可商人孕育而出,你也说了,是必然趋势。你认为天下该固步自封?”
“没错。”
“孤认为错了。时间是一个永远不停的车辙,固步自封与螳臂当车者,只会被无情的碾压成碎片,就比如现在。秦统一六国,铸就天下大同,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字,同一个民族的大一统王朝,就是历史的必然趋势。韩国与其他诸国,甚至反抗秦国之人,都只会在这必然趋势之中,被碾压成飞灰。”
赵姬看向沈行,“时间永远不会为了某一些人,某一些势力而停止。先生,你明白孤的意思吗?如果不明白,孤可以再简洁明了的告诉你。如果秦国采纳了你的学说,并且按你所说而行,那么秦国就是被历史的必然趋势碾压的一方。秦国会被其他国家灭掉,你的学说,依旧没入尘埃。时间会改变一切,你要做的不是阻止这样的改变,或者回到曾经。而是顺应改变,利用改变,主宰改变。时代变了,先生。”
一番话,将沈行说沉默了。
她嘴巴张了张,最终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王妃为何答应为我着书?”
赵姬一笑,“因为大秦在顺应改变。百家争鸣是必然趋势,思想与道理,碰撞的越激烈,对于天下来说,就越有利。也能让秦国看到自身的不足。不是吗?”
他顿了顿,旋即又道:“当然,先生的理念并非一无是处。譬如关于农作物的种植,防五害的知识,还有农业与百姓的重要性。凭这些···。”
赵姬站起身,朝着沈行一拜,“孤拜你为先生。”
沈行有些感动。
碌碌无为,被人看轻的农家,在赵姬这里获得了应有的尊敬。
她对赵姬回礼,“王妃过誉了。民愧不敢授。”
“先生受得。孤有个不请之情。”
“王妃请说。”
“孤想请先生在秦国出仕,孤愿以君侯代之。”
“蒙王妃不弃,臣愿意。”
赵姬爽朗一笑,“得先生相助,大秦无缺粮之忧矣。”
他几步走到沈行身边,拉住沈行的手,“先生请跟我来。”
相里勤惶恐,“王妃,礼数不可废。”
“无碍,如今没有君臣,没有男女。只有先生与学生。”
沈行心里越发感动。
跟着赵姬,一路抵达花园。
赵姬领着沈行来到种植农作物的地方。
望着种植农作物的土地,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对赵姬说道:“这···这是王妃所种?”
她第一次见贵不可言之人,会屈尊去种植农作物。
这和农家理念,何其相似。
沈行内心动容,对赵姬深深行了一礼。
赵姬连忙搀扶,“先生,勿要多礼。此处只有学生和先生。”
“王妃若有困惑,请言。臣定为王妃解惑。”
“先生,反季可种植农作物乎?”
“不可,种植农作物,天时,地利也。不可缺其一。”
“学生并不认同。学生以为,天时不利,可变天时。地不利,可变地。”
“此话怎解?”
“先生言说农作物种植时,曾言可用人肥,沃兴土地,土地干涸,可浇灌以养土。是否?”
沈行点了点头。
“既然地利可变,为何天时不可变?”
沈行一愣,“地利尚可变,这天时岂能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