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知道……姐姐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少女的语气不咸不淡，姜芷转身，只见佐伊斜靠在楼梯旁的柱子上，中长的卷发，白皙的皮肤，漂亮的五官犹如刀刻一般，双眸如星，鼻如悬胆，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闲适慵懒的笑意。
她敛了神色，比起其他人带着大大小小的负伤，眼前容貌惊艳的女孩依旧如来时般完美无瑕，干净纯粹，这场纷乱的状况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你刚才去哪儿了？”姜芷故作平常地提起。
“姐姐……你没受伤吧？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就躲起来了……”佐伊望着四周艰涩地眨了眨眼，眸中瞬间泛着泪光，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姜芷面不改色，心里对这个女孩有了一层新定义：绿茶，太茶了，配上那娇柔可人的面貌，怎么舍得让人对她大呼小叫！
可她心中对佐伊不是没有怀疑的。
姜芷记得所有玩家的资料，而佐伊，说实话一开始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没有潘思元的深刻，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一枚，还是穷游来参团的。
即便报名旅行团的理由千千万万，但玩家大部分资料还是真实的，比如家庭背景、经济、工作等等，本该清澈愚蠢的穷学生，姜芷却在她身上看到了不符合她本身气质的东西。
游刃有余。
对，就是游刃有余。
所有人都把这场游戏当做真实的世界来对待，合作也好，算计也罢，所有玩家都在拼尽全力活着。而佐伊，姜芷看不到她的野心，欲望，她可以拱手把桃木剑让给别人，可以冷眼看待堆成山的尸体，也可以不参与任何纷争独善其身，偏偏没有任何麻烦找上她。
太顺利了……顺利到有些不符合游戏里用心险恶的设置。
还有她提到的屠青变成怨气鬼回来寻仇的事，即便她不是有意的，可事实是大部分人都被佐伊先入为主的植入理念，若是结合屠青凄惨的死状，周岩林昨晚的幻觉，她们理所当然地会认为附在屠青身上的是一只怨气冲天的恶鬼，怨鬼难杀，甚至会连累到所有人……
等婚礼开始后，屠青毫无意外地大开杀戒，众人对她的恐惧到达了最高峰，没有人会对她抱有同情！
即使是她和庄巧蕾想要为她寻找一些所谓的真相，也抵挡不住其他人的排斥和厌恶，再加上还有村长在一旁的游说放他们出村，那早就倒戈的天秤根本翻转不过来。
失败，是必然的。
“姐姐，你在想什么？”
佐伊歪了歪头，眼里带着少女的纯真与懵懂，像是橱窗里昂贵精致的洋娃娃让人忍不住想圈在怀里抚摸一番。
姜芷摇了摇头，周围浓重的血腥气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她知道即便是怀疑，自己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况且明面上，她们还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在此刻彻底撕破脸。
姜芷压着情绪，指了指不远处歪倒的热水壶，温声道，“佐伊，我有点不舒服，能帮我倒点水吗？”
少女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前的碎发贴在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姜芷脸上挂着微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这恐怖的凶案现场要水喝属实有点不太正常，可屠夫身上的舍利子她必须拿回来！
气氛僵持着，好在下一秒佐伊的脚步迈了出去。
姜芷心头一紧，几乎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冲到屠夫的身旁，将那颗舍利子取了出来，她起身，牵起袖子试掉额头上的一层细汗，心里冒起一种佐伊要拿刀砍过来似的危机感。
虽然概率很小，但也有一丝可能性。
只是下一秒，她的确想多了。
只见佐伊修长的指尖一伸，递来一只漂亮的玻璃杯，里面盛着透明澄澈的清水。
姜芷一怔，顺手接来放在桌子上，有些抱歉，“谢谢，但我…好像没那么渴了。我们快回去吧！”
“……”
瞥见女孩匆匆离开的背影，佐伊眉头略略上挑，看似眼中带着笑意，可笑意偏不达眼底。
她站在原地，眸光一点一点变冷，轻声呢喃道，“有所防备了啊……”
-
“放我，出去……”
一声微小的叹音响起，像是风中垂落的枯叶，毫无回音。
姜芷疲惫地睁开眼，朦胧中看见昏暗的角落里锁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抖了个机灵，一瞬清醒，她询问出声，“你是谁？”
“……”
“还有意识吗？”姜芷皱了皱眉，站起身朝她走过去，想要将人扶起来探探她的体温，双手却径直穿过一道虚空，她，根本碰不到她。
这是，梦境？
可在这梦境里，真实得能看见一束光下的微尘颗粒……姜芷顺势跺了两下脚，枯黄的稻草怎么踩都发不出声音，难道，是她的灵魂出窍了？
姜芷还没来及惊讶，眼前的女人忽然抬起头直直望着她的眼睛，她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空洞的眼睛，深褐色的瞳孔之间没有焦距，干瘪的脸颊，凸出的脸骨，全身上下的青紫淤痕都在暗示着这个女人此刻的凄凉和无助。
“吃饭了……”
外头的脚步声走近，“哐当——”
一只铁碗被随意丢了进来，姜芷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地上的女人一头扎过去，单手捞起那稀疏的米粒吃了起来，其实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饭了……女人却毫无察觉，露出大大咧咧的笑，“饭饭，吃饭饭……”
“疯女人！”送饭的人嗤笑一声，晃荡着走了。
那女人动作微微一滞，随后仍旧傻笑着把剩下的搜饭吃了，嘴里囔囔着，“吃饭饭，饭香香……”
火光电石的念头一闪而过，姜芷眼中的泪汹涌不止，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谁了，
冯青。
4月23日，雨天
前两天昏迷了，他们给我喂猪吃的流食，我活过来了，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年轻，怎么折腾都不至于到死这一步。我开始喜欢做梦，梦里见我飞出了大山，在天空上看见那些没有脸的面孔，我害怕，越飞越高，然后摔下来又狠狠痛醒。
4月28日，雨天
我开始干活了就像他们做的那样，只有老嬷一个人看着我，我好像自由一些了，可是我没想到吃上一顿有米的粥会这么难。
……
姜芷不知道自己在这“梦境”里待了多久，她就像是冯青的影子一样待在角落，压抑，恐惧，愤怒，疲惫，麻木，这些绝望的情绪一个接一个地涌了上来，她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无比窒息，更不要说时时刻刻经历着的冯青。
她只能靠装疯卖傻度日。
心疼，是她最薄弱的情绪，因为姜芷无法带她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囚笼。
直到早上，冯青被拉出去做活，姜芷一同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甚至看见了冯青脸上久违的笑容。可那村口挂着的明晃晃的白灯笼还有那碍人的“喜”字却让她僵在了原地。
“欢迎各位参加新郎：屠成及新娘：屠青的婚礼。”
又是……一场婚礼？
姜芷的表情变得错愕，她记得冯青的日记里提到七月份她要嫁人，可为什么现在才四五月就举行婚礼了？新郎新娘竟然还是这两人？他们到底结了几次婚？
姜芷麻了。
当时她和陈湛找到了冯青的日记本，又按时间推测八月的婚礼不是冯青而是屠青的，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回来的怨气鬼就是屠青，可就在今晚，她见到了附在屠夫身上真正的怨气鬼，是冯青。
而现在，这个匪夷所思的梦境又在告诉她，新娘屠青，就是个代号而已！铁打的新郎，流水的屠青！
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能理解为所有“李青、周青、王青”通通会被人强行改成“屠青”这个名字，再丧尽天良地送她们这批无辜少女去结婚？
所以，屠宰村是所有“屠青”的噩梦，她们被强行拐来做鬼新娘，死后又化作滔天的怨气凝结在村子久久不散！
姜芷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在人性天真淳朴的另一面，也深埋着让人倍感无力的真相，她忽然有些理解欢乐场背后的意义了。
阴间路上全是鬼，却无一鬼来伤人。
人间处处都是人，却人人各怀鬼胎。
连一角冰山都有测量的空间，而人性的黑暗，在利益面前不可估量。
欲望，是谁也逃不掉的原罪。
……
离开之前，姜芷安静地靠在墙头，看着冯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支炭笔，在灰旧的日记本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她低着头，眉头轻蹙，淡淡的白光打在姣好的面容上，留下青灰色的阴影。
她又在写日记了……
姜芷小心地放慢了呼吸，生怕打扰女孩一天中难得宁静的时刻。
直到离开，她看见冯青平静无波的目光望了过来，她莞尔，浅浅笑开，如同一朵纯白的梨花在干净的湖面绽放，像是要燃烧飞尽的冷寂，伴随着清风缓慢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