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比起前殿,更加幽静。
石桌桌面上,有刻好的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茶水喝完再添上,喝完再添上,如此反复,唐初好像明白些什么。
她细细回想着空心道长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在这方幽静的院子里,她参悟着,直到道童给她端来斋饭。
唐初不喜欢带手表,她出门时会带着祖父生前留下的一块怀表。
颔首向道童道谢,看着当空的烈阳,拿出怀表一看,12点零五分。
还是只有她一人在,静静吃完后,留下一张道谢的纸条,就下了山。
约好的黄包车还没到,她就在树荫下坐着等。
正值午后,这清幽小道上,除了她,还是她,一个行人都没见着。
她还在想道长的话,发着呆。
在她背后,危险正在袭近。听着脚步声,有四个人。应该都是身形健硕之人,个子不低。
她没有动,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力量上她不是对手,一对四,她不一定有优势。
如今,只能抢占先机。她不动声色从手包里拿出枪,上了膛。
然后迅速转身,拿枪对着眼前的四人。
跟猜想的一样,身形高大健硕。衣衫破旧,面上却不像坏人。
她一枪打在几人面前的草地上,“站住。”
四人愣在原地,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娇小姐,会带着枪。
“我们并无恶意,想劫些银钱度日。”
唐初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像是南京本地人。
“南京人?”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是,抗战前住在柳树街,逃难八年。胜利后,一路颠簸走回南京,房屋被占,居无定所。”
“南京城内,一个亲人都没有?”
为首的那人摇摇头,面色悲恸。
“他们三个为何不说话?”
四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饿坏了,连着几日,粒米未进。”
话没说完,离唐初最近的那人就要扑上来夺她的枪。他以为唐初放松了警惕,却扑了空。
唐初侧身闪过,踩着一旁的树干,飞身把那人踹了老远。
然后在空中补了一枪。她还是不忍心对着他们开枪。
“不要再说谎了,那些废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就算房屋尽失,亲人皆殒,在南京城想讨口饭吃,也不是难事。他们身形高大,体格健壮,就算出苦力,也绝不会落到此种境地,绝不会饿成这样。
排除种种可能,他们只会是这附近镇上的流氓地痞。
“所以,你们现在想怎么样?继续抢钱?”
除了 倒在地上的那个,唐初面前站着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又细细打量着唐初。
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依旧不死心。
既然如此,唐初也不会再客气了。她后退几步,感觉脚下踩到的粗细正好的树枝,右脚向上一勾,就飞到手中。
“我今天不想杀人,所以,这枪我收起来了。如果你们三个打的过我,枪和包里的钱都给你们。”
她下巴朝着脚下的手包点了点,看着面前三人,自己缓缓蹲下来,把枪放到包里,扔在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右手捏着那根棍子,“来吧。”
她正烦闷不堪,这几个怂包就找上来挨揍。又不想脏了手,半长的枝干,倒正合适。
三个人被她的气势吓到一些,只是内心仍有不甘,对唐初身后的枪支和金钱志在必得。
短短僵持的几秒钟,已经有不怕死的冲上前来。
唐初反应很快,没有躲避,直直攻上去。手里的枝干像极了幼时练习的花枪,一招一式,直奔命门。
几招之后,率先登场的这位,被唐初踹到了树林里,呜咽呻吟着喊痛。
剩下的这两位,倒是聪明。互相使了眼色之后,一起朝着唐初冲过来。
唐初在两人中间,进退有度,只是这头发实在碍事,不如青禾的麻花辫。
她倒也没吃亏,只是头发偶尔影响视线,进攻的力度不大。
唐初想着速战速决,不能恋战。使出全力,把手里的树枝砸在了前面这人的脑袋上。
用尽全力,树枝应声而断,那人倒地不起。
那就只剩下身后这位,刚刚还极聪明地跟她周旋。
还没来得及的动手,灵清观台阶下的汽车声音停止,伴着一句住手,接着就是从唐初耳边呼啸着飞过的子弹,射中那人的肩胛骨,鲜血瞬间直流。
唐初的耳边,后知后觉的感受着嗖地一声,急速穿过的风。
是凌飞和青禾。
唐初不知,开枪的是谁。
她没有回头,因为身后的人快速跑到她旁边,青禾拉起她的双手,转了一圈,看她没有受伤。
青禾双手空空,那开枪的只能是,凌飞。
“小姐,你吓死我了。”青禾的脸上,有劫后重生的喜悦。
唐初双手都是树枝的黑色屑沫,青禾拿起帕子给她轻轻擦着。
“我没事。最后中枪这个是极聪明的,闲来无事,想着多过几招。”
只顾着安抚青禾,眼看怒气凛升的凌飞,就像开出那致命一枪。他是在战场上生死搏杀过的人,而眼前这个败类,又触动着心灵最深处最牢固的逆鳞,这个人,必死无疑。
唐初用力抬高凌飞胳膊,一声枪响在半空。
她回抱着凌飞,未清理个安静的双手在他背上安抚着。
第一声枪响时,其余三人已经向树林密处逃窜,只剩下中枪的这人。
“凌飞,我没事没事。”
青禾见状,夺过凌飞手里的枪。只是青禾的眼中,杀意渐起。
“这是一场意外,他们也并无恶意,只是劫财而已。”
唐初扔在路面上的手包,此刻在青禾手里。
凌飞抱着她,迟迟没有撒手。她明显感受到,眼前自己爱人在颤抖,在后怕。
“青禾,把钱给他,让他自谋生路去吧。生死由命,看他能不能在晕厥前找到医生。”
这幽静的林间小道上,只有他们几个。
受伤的人看着唐初的背影道了谢,自然也没有忽视掉凌飞身上的狠厉和恨意。
很快,大步逃窜,消失在青禾的视线里。
青禾朝车那边走去,刚才混乱的场面,只剩下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唐初用力,离开凌飞禁锢的怀抱。微微拉开的空隙,她双手托着他的脸。
他高她许多,她只能抬头仰望着那双自己沉迷其中的眼睛。
然后,踮起脚尖,在眉心中央,落下一吻。接着是眼睛,一侧,又一侧。
“对不起,我不该这般任性。”
她的声音很小,却在凌飞胸腔里,引起阵阵共鸣。
“凌飞,原谅我,好不好。”
在那双懊悔和后怕的眼眸中,唐初看见清晰的,碧草色的自己。
凌飞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她如往昔明亮的眸子,还有无数次动情夜晚相贴的唇瓣。
她在说什么?耳朵听不清,心脏却明了似的跳动。
把她左耳搁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右手抚在她的脑后。
一声叹息,在唐初耳畔,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