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停,云破处露出一抹青色。
丁四五站在长乐酒楼二楼,手里难得拿的不是酒杯而是茶杯,正无聊地看着天睛后,街上逐渐多起的行人。
他的心情却远没有此刻脸上的表情淡定,他也在思虑午间在无醉不归发生的事。
丁四五怎么也想不出,他到无醉不归刚坐下不久,张仁臣就能如影相随而至。
张仁臣还把几个月前,丁四五为进明察司送给他的银子,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回来。
丁四五不解的是张仁臣竟然还说,如果丁四五不收回银子,他就不好回去回忠王的话,他这样说就令丁四五更加费解。
他还不解的是张仁臣并没问他什么问题,只是问些他在明察司的近况,尽说些不咸不淡不着边际的废话。
丁四五更惊疑的是,刚打发走张仁臣,卢鹤翎又不期而至,也问些明面上是关心他,实质是在探听他近期行踪的话。
这两人是约好了一起来套自己的话?
丁四五想到这一点,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暗自庆幸,幸好竹青几天前就跟他对好口径,不然今天的事怕是要出问题。
丁四五更加疑惑的是,冯文卿和钟离失踪多日,他俩怎么也会突然出现在无醉不归。
他从钟离的神色上看,他俩根本就不是无心走错门,完全是有意而为。
他俩会不会是受某个人指使,有意在无醉不归酒楼等他,就是想看看会有什么人去找他。
如果纯粹用巧合偶然来看这件事,虽然也能勉强说的通。
丁四五是个江湖经历丰富的老江湖,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信世上会有这许多偶然巧合遇到一起,偏偏又发生在他身上。
他猛然想起,钟离是无孔不入钟离门出身,冷汗已悄然湿透他的中衣。
面对这种无法说清的事,要做出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解释得清。还能不能解释清楚,丁四五此时心里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
如果听之任之不在竹青面前解释,又会出现什么样结果?
闯荡江湖十多年的丁四五,第一次遇上这么个叫他万分纠结的事。
天边的火烧云,金红金红。
水榭前,临水平台,被染的霞光万千。
婉转琴音回旋,飘荡在一池金光涌动的水面上,缠绕着田田的青叶,牵扯着或红或粉婷婷吐露淡香的花。
琴是仲尼款,曲是应景的《唱晚》,弹琴的人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李含笑端坐在平台上,一身白色薄纱宽袖裙裾,粉白的手臂,嫩白的酥胸,全被浸染上一层金红色。
她纤指在琴弦上不停挑拨,胸间沟壑在浮动。
弦颤动,音缭绕,胸前的沟壑间更是金影乱颤。
忠王坐在石桌边,手里拿着棋谱,眼睛却没看桌上漆黑的棋盘,而是盯住对面沐浴在霞光里,在优雅弹琴的李含笑身上。
铜错金承台博山香炉,在铺着青白色丝质桌布的桌上,吐着袅袅青烟,弥散着沁人肺腑的香气。
忠王心里涌起股多日不见的冲动,这股劲来的突然,来的更是莫名,还隐隐有点压不住的意思。
琴音似水,流淌飘荡。
目光如注,一切静好。
忠王手中的白色棋子跌落在漆黑的棋盘上,搅乱了一盘好局。
风过处,琴音微妙一颤。
忠王神情为之一凛。
李含笑脸上不自觉滑过一片歉意。
忠王微微一笑,扔下手上棋谱,起身长伸个懒腰,轻声说:“今天就到这儿,晚上再说。”
李含笑媚眼含春,脸上涌出一片红云,纤手一抬,琴音颤动回旋。
她既而莞尔一笑,更是风情万千令花失色。
李含笑起身对忠王微一躬身,胸间沟壑一晃,更有春光在浮摇。
忠王含笑挥挥手,心中陡然涌出一股无名的失落感。
李含笑妙曼的一转身,飘然而去,没留下一丝丝的留念。
她留下的只有令人心动神摇的遐想,还有她那迷人的肉体香气。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又起于平静。
霞光中,距离忠王一丈左右的平台上。
已然多出个眉宇间有颗芝麻大小黑痣,用藏青色缂丝巾蒙面的中年男人。
忠王对这个突兀出现的中年蒙面男人,一点都没惊奇,好似早料到他会这样,像鬼魅般出现在近前。
“查到了他的踪迹?”
忠王没等中年蒙面男人开口率先发问。
中年蒙面男人眼里跳动着笑意,点点头。
忠王平静地又问:“是死是活?”
中年蒙面男人轻声说:“还不能确定。我看到他躺在床上,现在还说不清是死是活,不过从照顾他的人眼神中看,他应该还没死。”
忠王沉吟一会说:“不能留,越快越好。”
中年蒙面男人迟疑着问:“这么急?”
忠王难得皱一下眉头说:“现在是箭在弦上,迟疑就会生变。”
中年蒙面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挠一下自己眉宇间的那颗黑痣。
忠王转身坐下,静静地看着中年蒙面男人,也没有说话,仿佛是在等他做出决断。
中年蒙面男人低声说:“现在通知对方时间上不合适,对方一时也不见得有称手的人。”
忠王依旧没有说话,还是沉默着在看他。
双方沉默良久。
中年蒙面男人率先打破沉默说:“不过今晚确实是个机会,错过了再想找就不太容易。”
“竹青在长乐酒楼为冯文卿洗尘压惊,估计明察司的好手都会去,今晚确实是机会难得。”忠王平静地说。
中年蒙面男人陡地一惊,心里涌起一丝后怕。
竹青安排丁四五去长乐酒楼订桌子,为冯文卿和钟离洗尘压惊这件事,并不为明察司里的人所知。他也是通过在长乐酒楼的眼线,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没料到忠王却早就了然于心。
“关键是你今晚如何脱身。”
忠王没等中年蒙面男人再说话,又平淡地说。
中年蒙面男人听到忠王这句话,心猛地就是一抽搐。
刚才他心里还在犹豫,实在不行今晚就自己出手,没成想忠王平淡的一句话,已经明说让他今晚必须亲自动手。
事情既然是这样,再推迟反而不美。
中年蒙面男人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足够的信心,自信得手后能全身而退。
“我这就去准备。”中年蒙面男人略一沉吟,坦然地说。
忠王望着中年蒙面男人平静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算是给他一个最大的承诺。
中年蒙面男人见忠王点头,也知道忠王对他的承诺,今晚过后必定会尽快兑现。
他再没说话,微一躬身,人又凭空消失。
墙角处,暗影间。
李含笑转出桃花样粉脸,望着惊鸿般消失在霞光里,中年蒙面男人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鬼笑。
她对这些事好像也是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