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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雅原以为这方子谦只是个风雅的情种,无功无过,没想到竟还有那般悲壮的情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真是太让人敬佩了。”

太子殿下柔情万千的叹息一声:“若你要做那烛照千秋的英雄,我便来做那铁血的人皇,好么?”

他把这话说得缠绵悱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方逊之间有点香艳的什么,说得大家闹肚子。

抛却其他不谈,殿下确实有做人皇的壮志,那必得有人来记载这丰功伟绩,是以他随身带着三个史官,这一言一行都要锦上添花写在那竹简上好供后世瞻仰,岂能对方逊这种光辉的人物嗤之以鼻失了那人皇的气度?史官满头大汗笔耕不辍的劳作起来。

他缠绵的感慨完,提起屠刀,把鸠关杀得乌烟瘴气。

太子殿下虽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他对自己那“铁血”的形容是很贴切的,可他偏要学那谦谦君子总挂着一脸笑,就是在战场上都没舍得放下这君子的行头,惹得大家膈应。他笑着把几个吴军的心脏刺穿了,诡丽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滑下,他很享受的感受着掌心中的粘稠温热。

司马峥对这种变态的爱好始终如一的感到畏惧,心想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老畜生简直就不是个人!

都到这份上了,方逊也就把各种残无人道的诡诈兵法都用上了。鸠关血肉横飞,两边都没讨到好,大家度日如年,赵雅开心得像过年。

此时的东平和石门忙着割麦子收粮,就不怎么热闹,雷声大雨点小的打了几仗,应付了事。这天何子鱼穿着一身魏军的装束带人潜进密州,在那片广袤的麦田上割得大汗淋漓。

他汗涔涔的直起身抻了个懒腰,眼瞅着真正的魏军来了,咳了一声,跟他一样穿着的吴兵加快手速,大家把粮食往车上一堆。

对面来的是一个小队,到近前了,小蟊贼们热烈的跟他们拥抱几下,欢喜道:“兄弟们,你们上,咱这就去了。”

“你看着面生,”那小队长按着何子鱼的肩膀,“声音也吴里吴气的。”

何子鱼就换了一口魏音:“被龙骧将军派去吴国做了几年内应,叫我这口音怎的不变!”

说着一边招呼人推粮车走,一边拉住小队长的手诉起他那做内应的苦来,小队长低下头,脸红如猴腚,忍不住把手缩回去,他一把拽住。

“将军把我派去给大户人家做男仆,那些男人专好男色,我小小一个男仆能做什么?为了将军,只得从了。那些老爷们又喜欢玩些新奇的花样,你看我面上好好的,衣服下面没一块完肉,真是叫天天不应,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他那眼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惯了的,不仅小队长见了心软,连队员都跟着唏嘘起来,说道:“这真是没天良,惨无人寰!”

何子鱼默不吭声的瞅了他们一眼,怅然道:“此番回来,不知道啥时候又要派过去,下回能不能见到老哥们,可就看天意了。”擦了把脸,别开头凄楚道:“我该走了,大家保重。”

众人垂泪送他走了,没过两天,他又来了,跟着一起殷勤的割麦子,他好像是怕人,风声鹤唳的,一问为何如此,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他声泪俱下的说起那些非人的遭遇,叫大家又跟着流了把泪。

这天他忙着忆苦思甜给这只小队吹牛,就没怎么自己动手,于是大家就把自己割的都匀了一半给他,堆了满满一车,太阳快下坡了,他含泪赚了一车粮走。

小队长踟蹰一下,叫道:“小兄弟,你要是不想去,我们替你说情……”

只见那人哆嗦一下,惶恐万分道:“这怎么行!长官知道了岂不是要怪我不知好歹?各位兄长的情小弟心领了。”

他那样子,就好像真的怕长官一怒之下又把他丢回吴国似的,跑得飞快,叫大家又不胜怅怅起来,回头一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籍贯,遥遥问道:“你家住哪叫什么名字啊?要是哪天没了,我们好回去报丧——”

那飞跑的人抬起手肘在脸上一抹,于是大家便觉得这话问得实在晦气——他毕竟都这样了,还提什么有和没的?

小队长回去向长官若有似无的透露了这事,长官一脸乌龙的问:“司马峥的人,怎么会跑我这里来?几队的?”

这可又说来话长了,小队长压根不知道对方是几队的,每次问,听到的都他在吴国过得多苦,也不是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但他毕竟说得跟真的一样,大家都忙着替他辛酸去了。

长官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队长出来便开始磨刀,准备哪天碰到那小畜生就往那脑壳上戳个大洞。

没过几天他又来了,众人提着镰刀要跟他拼命,少年缩在草垛间,捂着脑袋痛哭起来。

“你骗得大家好惨,”小队长愤然道,“怎么还好意思哭?!”

这人抬起眸子怯生生的看着大家,于是那举起的镰刀便放了下去。

“你……你真是!”队员们没好气道,“偷粮便偷,干嘛要编故事,害咱们白哭几场,你怕是笑坏了吧?!”

“我没编——”只听他抽噎一声,眉眼间说不出的萧瑟:“要不是这次征兵,我根本逃不出来……”

小队长咬牙道:“把粮食还回来,我不跟你计较。”

这人惶恐的看着他们,张嘴就道:“我要是不带粮食回去,那个降龙将军会杀了我的。”说着闭上眼睛,音容决然:“反正到哪都是被摆布的命,空手回去也是死,不如各位兄长杀了我吧。”

他都叫“兄长”了,大家也就没能忍心,把他从草垛子上拽了起来,丢到一边。何子鱼站了片刻,钻到小队长身旁,把对方的劳动成果抱上粮车。

粮车是魏国这边的,大家瞥了一眼,都没说话。

那人殷勤的帮着大家装粮,这片地的麦子被割完了,大家的粮车满当当,他自己的粮车空荡荡。众人收了工,就见他坐在自己的粮车下面,正抱着膝盖发呆。

有人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转手匀了一抱麦子到他车上,他却慌手慌脚的拦住:“反正回去也不一定能见好,大家别忙活了……”

大家给他装了满满一车。小队长擦了擦额上的汗,沉声道:“只能帮到这了,以后战场上相见,你要是有心,对受伤的兄弟手下留情吧。”

说着便推车走了,众人陆续跟上,何子鱼目送这伙人离去,在阴沉的天顶下咂摸出一点别样的滋味来。他驱车登古原,悠悠涉长道,不急不缓的推着粮车,吹着轻快的小调,又无端郁闷起来。

谎话说得真,朽木变成金,果然那时候年少不知人世险恶,才会叫司马峥那狗东西骗了去,如今实在后悔莫及。

“呿!”

何子鱼情绪低落的把粮车推进大营,长辈们满意的点点头,在他脑袋上抚了几下,他又快活起来。

“前些日子听人说你在京都坑蒙拐骗,我打死都不信,”何冲摸着下巴,拍着小堂侄的脑瓜说道:“你小子确实有点东西。”

这刚坑蒙拐骗回来的人讪讪地抠了抠脸颊。他身为将军,却是这一副偷鸡摸狗做贼心虚的模样,大家都不放心,就叫他舞两刀给评判一下,他怯生生的夹着尾巴,把刀舞得乱七八糟。

大将们对他失望透顶,也就不指望他能搞出什么功垂千秋的大事了,遂把这将军视为吉祥物,平常议事要不是有兄伯们带着,他压根就挤不进去。

这个将军当得别人憋屈,他自己也感到委屈,天天把吴霖拎出来骂,偷偷躲在角落里抹了好几次泪。兄伯们知道他那怕生的尿性,也就没怎么说,但别人可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个破锣嗓子陈齐。

陈齐此人乃是寒族出身,以前在方逊手底下混,跟着出征西南立了战功,方逊爱才,回来就把他提拔成了车骑将军。此人骨子里有股看别人都是屎的傲气,每常总抱着手,拿用鼻孔睨着何子鱼这个狗屎上司。

何子鱼跟他大大小小呛过十几回,没占到半回上风,便投鼠忌器起来,兄伯们都忙着策划出兵的一系列事宜,压根没心思管他这些七杂八乱的事,由着两人去了。

这天陈齐突然不怀好意的过来搭话,何子鱼低头望着脚尖装没看到他,就听对方说:“京都那边说你把张阿瓜打得昏迷不醒,这事不会是聂子驹派人干的吧?”

何子鱼绷着嘴没搭理。

陈齐笑了一声,伸手来把他下巴一抬,这做下属的就端着上司的脸挑挑拣拣的打量起来。

“呵,”这狗胆包天的人把手松开,冷嘲热讽道:“你真是神奇,到处都在传你那些丰功伟绩,可依我看,将军您除了这张脸值点钱,其余二三都不敢恭维。敢问将军,要是没有长辈亲族们帮衬着,您能在这撑一天么?”

何子鱼厉目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哟呵。”陈齐自认是个真男人,就不太待见不那么男人的人,他看何子鱼哪里都不顺眼,不撩拨几下他心里就不舒坦:“大将军也是糊涂了,拿梁州把你换回来,图什么啊?图你嘴硬能啄米么?”

何子鱼红着眼睛气得直哆嗦,一溜烟跑到大伯后面,垂着脑袋吸溜起来。

何渊把陈齐扫了一眼:“你不要没事就捉弄他,他又没惹你,惹急了可别怪我帮亲不帮理。”

陈齐乐呵呵的,这一张娃娃脸配一副粗哑的破嗓子,便是所谓的表里不一,跟他本人乃是天作之合。

“小将军不是那样没气量的人。”这人眼睛一转,用心险恶的笑了起来:“前段时间魏国那个劳什子公主出了个年评,我们将军榜上有名,排第二呢。”

陈齐说着一把抓过何子鱼的手,亲善的望着他:“属下记性还可以,就背了一段,你道是什么?”

他也不等人问,就自顾自的晃起脑袋,边晃边笑道:“美若好女,千山惊鸿。虽龙阳含泣而惭颜,宋朝回眸而失色,人称皎月,独步江东。绝世娈童,古今无二。”

何子鱼气急败坏一把将这狗爪子丢了开,咬牙切齿的骂起来:“扯他娘的蛋!她爹才是娈童,她一家都是娈童!”

何渊扫了侄子一眼,朝陈齐道:“说这些做什么?无稽之谈。”

何子鱼心口剧烈的起伏一阵,粗声问道:“谁第一?”

“那公主都为大将军跑到鸠关了,你说呢?”

少爷自认脾气好,品性佳,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一下气得不轻。

何子鱼只觉得两眼发黑,扶着桌子颤巍巍道:“我就说那公主用心不良,战场上光追着我打,原来是把我当情敌了!我阿翁送到金乌镇那堆东西都快赶上这妒妇的嫁妆了,本公子这家底相貌,哪一样拿不出手要给人做娈童?方子谦上赶着倒贴我还嫌他技术差呢,真是可恶至……”

“极……”他缓缓把嘴往里吸。

长辈们睁着眼睛:“继续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