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峥偷偷看着何子鱼,继续哼哼唧唧。
何子鱼就焦虑得不行,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司马峥一脸生无可恋,偏头,得意洋洋的朝三只傻不愣登的猫崽子看去。
“脚好痛,”他偏过头来,泪汪汪的:“今晚要是没有小鱼陪的话,会做噩梦的吧?”
何子鱼连连点头。司马峥皮糙肉厚的靠在他身上,被当做易碎品护送进屋子。
白丘谢家老太太前不久意外离世,少家主哀毁骨立,第一天出来见了宾客后就倒下去了,连出殡都没能爬起来。
掐指一算,他如今已卧病一月了。
素白未撤的谢家大宅静若坟茔,卧病的人好端端的立在一块灵位前,一动不动的站了三个时辰。
门外人低声道:“何子鱼已到魏京。”
屋中久久未应。
男人望向灵牌上的“何妍”两字,良久,平静道:“我亲自去。”
他朝灵牌抬手去,半道停下,又默默看了这块木头许久,最后将其放在熊熊火盆中。
闪烁火焰照进他古井般的眼,沾了丝冷意。
“何妍”两字被火烧毁时,他突然撕掉脸上这块假皮,露出锋利苍白的脸,转身出去。
——
年初到元宵这段时间,魏京突然因为何子鱼沸腾了。
作为南吴最后一个贵族,他与魏国的头等功臣纠缠在一起的劲爆消息早被司马峥那一番折腾给弄过气了,大家自认这两人把“你逃我追”的戏码玩出一百种花样,都不算惊奇。
但要是横加一个“上淄王妃”和“黑道爱妾”的名头呢?
一夜间“上淄王倾尽所有,男王妃转角与黑道私相授受”——
“贵公子与三个男人的缠绵情史,纯情黑道一夜吐血”——
“绝望龙骧——是强夺他人妻的凶手还是身在囹圄的情囚”……诸如此类的消息铺天盖地,连赵雅案前都摆了好一叠厚厚的小报,陛下兴致勃勃的翻了半天。
侯府在消息爆涌的第一天就以迅雷之势封住府中下人的嘴,并派人出去找散播消息的源头。肖冰再次站在司马峥面前时默默望天。
他就知道自己还要为司马峥的家事奔前走后……
一想到自己混这么大连女孩的手都没摸过,不由得嘴角一涩,如实禀道:“最早传播消息的人有十个,都是京里的帮闲混混,拿钱办事,雇主遮得很严实,所以没见到对方的脸,且这十个人见的都不是同一个,从声音到身量各不相同,有男有女。”
司马峥眼睛从左缓缓转到右:“去查查方逊旧部,至于那个黑道,派官兵去把他窝点剿了。”
肖冰沉吟道:“有点棘手。”
“只要不是皇族就好办。”
肖冰:“……”
他看着司马峥,司马峥看着他,两厢对视良久,司马峥抖了抖鸡皮疙瘩,满脸嫌弃。
“咦,受不了你。”
肖冰沉痛道:“底下的兄弟传消息来说,那位跟皇室……”默默咽了口唾沫,“上上辈是同母亲兄弟,争过皇位。”
“嗯?!!”司马峥一把拉住肖冰衣领子,惊道:“这么大的事,赵雅必须知道!按他那尿性,不得点十万大兵去荡平俨地!”
“不消弟兄们出手了,跟我去见皇上!”
两人欢天喜地的赶去皇宫,赵雅刚看完“俏冤家扮女装夜入大观园,恶少爷金屋藏娇后院种梨花”的故事报,司马峥一脸喜色的跟他请了个安,他看着这个得力干将,笑得很虚伪。
“你有什么事啊?”
“陛下,臣有事上奏——”说着掏出方才准备的小稿子,恭恭敬敬的给赵雅递去。
陛下将手中的纸瞧半天,眨了眨眼,打开小暗匣,郑重地将他爷爷留下的遗书取出来。
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几乎凑到他眼前,一脸盼望他快点搞事的期待。
赵雅叹气。
“实不相瞒,祖父驾崩前最放心不下自己逃亡在外的兄弟,所以这些年先帝一直在找人,却不想被你俩发现了……”他顿了顿,看着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笑道:“朕要赏你们。”
当天司马峥黑着脸从皇宫出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宫人,宫人抬着成堆的赏赐,不明白侯爷得了这么多赏赐干嘛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司马峥岂止不开心,他原本盘算着以赵雅的脾气必然会杀去俨地,却不料陛下吃错了药,要把那谁接回来认祖归宗,并一脸感激的让他亲自去接。
他当场装病,赵雅念在老爹的份上,没太为难他,让他带着赏赐滚。
回家后司马峥气势汹汹的冲去后院,一眼看到坐在暖亭喂猫的人,抿了抿嘴,最后一步一颤的踅上亭去,一把搂住对方。
何子鱼观察他片刻,默默往他肩上靠去。
司马峥想问很多问题,但何子鱼已经失忆了。
他猜想这人在那段时间一定过得很糟,为了救聂乌才会进赵家药庄……
何子鱼混到那般地步,很大程度是他造成的,他没脸怪对方。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他爱惜都来不及,前尘往事就让它烂在肚皮里好了。
何子鱼敏锐的感知到对方的低落情绪,在这人抿紧的唇上吻了吻——每次司马峥闹小脾气时他都用这招哄人,百试不爽,这次也很奏效。
司马峥很快就眉开眼笑起来,摆开纸笔开始为远游做计划,跟他讲北漠的黄沙草原,南国的高山流泉。
天南海北都在这人胸怀中,这人娓娓道来,仿佛把山川河流珍藏了很久。
他饶有兴味的听着,要是觉得司马峥说的某个地方有趣,他立马欢喜的晃一晃对方手臂,司马峥就把这个地名记上。
司马峥扔掉拐杖后詹屏每隔十天就要来针灸一次,每次何子鱼都不厌其烦的陪在旁边。
立在边上当透明人的聂安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两眼,估计他没听到外面的消息,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久前聂安去见陈齐,对方一脸严肃的拉着他讲起温舒,以及温舒对何子鱼的刻骨恨意,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聂安猜测这人在跟温舒做交易,问这些不过是掩耳盗铃,他说不知道,陈齐就立马端上一脸遗憾的笑,把自己跟温舒做交易的事半真半假的告诉他,然后道:“温舒要让何子鱼恢复记忆,她的人已经钻进王府去了。”
青年柔和的目光落在司马峥身上时,聂安在心里问自己:“要是他恢复记忆,那该是何等残酷的场景?”
他走出王府后径直向郊外去,詹屏拉住他:“他们的事,你别插手——”
“我会权衡的。”
詹屏咬牙没松手,紧紧盯着他。
“陈齐在激你。”白皙的牙齿在柔软的唇瓣上咬出个印来,詹屏低下头去:“最终何子鱼不是被温舒带走,就是死在司马峥怀里。你若插手,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聂安压下即将露出端倪的苦笑,轻松道:“那我带他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詹屏愕然睁圆眼,愣怔的看他良久,松手,狠狠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身后的人望着被攥皱的袖子,张了张嘴,詹屏狠咬着唇,嘲弄一笑。
幸好他跟这人什么都不是。
“詹屏——”青年艰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詹屏顿住脚,心想:“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对方似乎在沉思。
他僵着背脊,在这短短的沉吟间,一万年的风霜悉数攀附到心口——他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好像再不走就会被尘埃石化。
“我干嘛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这等另一个傻子开口?”他这样想。
于是他笑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回头,向青年道:“侯府戒备森严,你们最好等赵玠出手时再行动。”
聂安笑道:“好。”
赵玠以亲王礼被人请到京师,他艺高人胆大不怕赵雅使诈,索性坐上天家送来的大轿。
进京这天下了瓢泼大雪,赵雅坐在明堂上,两边文武百官肃然立在堂下,几百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赵玠目不斜视,但一道格外火热的视线钉在他脸上,他不动声色的看去,被对方那幽怨的眼神给膈应了一下。
天家没什么真情,况且成败早已论定,赵雅亲切的称他“皇叔”,他不为所动——
什么黄薯白薯,就算叫爷爷那都不过是一个胜利者的精明后人为了给自己的贤良名声锦上添花罢了,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由赵雅发挥去。
没一会儿赵雅就让他袭封“秦王”,并赐一座王府给他养老。
他心如止水,但旁边的青年看向他的眼神越发炙热了,他大概估计一下,觉得这人是司马峥没跑了。
于是新鲜出炉的秦王殿下朝司马峥送去一个优雅的微笑,同时没声没响的朝对方比了个中指。
下朝后司马峥一马当先冲出殿门,赵玠走到皇城门口时一眼就瞅到对方捏紧的拳头,不咸不淡的嗤笑一声。
“你便是那个死不要脸的司马峥?”
司马峥寒笑道:“不及你这趁火打劫的老王八。”
赵玠伸出手,微笑:“久仰。”
司马峥一把捏上去:“久仰。”
两人面上笑着,手背上条条青筋爆鼓,咯咯响,良久各退开一步,将手几乎骨折的手藏在袖下,坐上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这晚侯府隔壁静得出奇,司马峥支棱着缠成大茧的手偷听半晌,默默看向一脸好奇的何子鱼。
何子鱼灿然一笑,在他肩膀上戳了戳,指指天。
该睡了,他们明天要动身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