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真的?”冷氏吃惊地问。
下人慎重地点了点头,绝无虚言:“仲大将军悲痛万分,遍访了京城所有的名医给小公子医治伤腿,据说伤得十分严重,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估计,估计这一辈子都走不了路了。”
瓷碗“啪”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谢荨脸色发白,慌忙站起来往外走:“我,我要去看看他。”
仲尚哥哥为了救她连腿都废了!这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他是仲将军最得意的儿子,上阵杀敌,英勇无比,若是没了一条腿,以后该怎么意气风发?一想起这些,谢荨便愧疚得不是滋味,根本坐不住,只想快点看看仲尚怎么样。
冷氏叫住她:“阿荨!”
虽然她也担心仲尚的情况,但是贸贸然地跑过去有些不太妥当,她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下定决心后,让下人带上先前准备好的谢礼,浩浩荡荡地往骠骑将军府的方向去。
还没到跟前,便看到一个接一个地大夫从将军府门口走出,各个愁眉苦脸,蔫头耷脑,边走边摇头。谢荨和冷氏见状,心霎时沉了一半。
下人听闻他们的来意,把他们迎到堂屋等候,转身去请仲将军和将军夫人过来。
仲开和仲夫人闻讯赶来,柳氏似乎才哭过,眼睛红红的,一脸悲戚。他们从仲尚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自家儿子是为了救人家姑娘才受伤的,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他自个儿心甘情愿。想到这里,仲夫人不禁多看了谢荨一眼,确实是个标致精巧的小姑娘,这模样在京城都难寻,难怪儿子巴心巴肺地喜欢。
仲夫人收回心思,勉强牵起笑意招待冷氏:“尚儿刚出事,我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怠慢了谢夫人,望您不要见怪。”
说着跟仲开走到太师椅前,邀请冷氏和谢荨入座。
冷氏忙说没有,命身后的丫鬟把谢礼呈上来,其中一个漆红楠木盒子里装着人参鹿茸等补品,是给仲尚补身子的。“仲夫人严重了,我又怎会怪罪您?若不是仲少爷舍身救了小女,恐怕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阿荨。这等恩情,我们谢家铭记于心,区区一点薄礼,虽抵不过仲少爷的救命之恩,但还是请您和仲将军收下吧。”
仲夫人推辞了两三次,见冷氏坚持,便让下人收了下去。她脸上没有笑意,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低头用帕子点了点眼角,又有要哭的趋势。
一旁仲将军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没用,没用啊……”
谢荨猛地抬头,悲戚戚地看着他。
冷氏心下咯噔,思忖片刻,试探着问:“不知仲少爷目下伤势如何?”
外头的消息终归是道听途说,也许有夸大其词的可能,她抱着一丝丝希望,希望从仲开口中说出的是另一种情况。仲尚只是受伤了,但他的腿还是好好的。可惜让她失望了,仲开道:“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救不了,伤了筋骨,怕是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谢荨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不想被人瞧见,便低下头去,悄无声息地抹眼泪。
另一边仲夫人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冷氏怔住,既愧又悔:“怎么会……”
愧的是仲尚为了救谢荨搭进去一条腿,悔的是以前自己不待见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却没想到他是如此深明大义的后辈,胸襟宽广,以怨报德,让她自愧不如。
他对谢荨的一片真心,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冷氏思绪正乱,听见身旁谢荨迟疑地问:“我能不能去看看仲尚哥哥?”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仲夫人点点头道:“也好,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他这会儿应该在喝药,没有睡下。”
仲将军挥挥手,揉揉眉心,“你们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
谢荨走前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对不起仲将军和仲夫人,如果不是她,仲尚也不会就她,更不会出事。她抿抿唇,跟上仲夫人的步伐,往仲尚居住的院子走去。
*
一路上仲夫人和冷氏攀谈,谢荨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胡思乱想,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很快到了院落门口,拾级而上,迈过门槛,刚走到廊庑下,便听屋里传出一声怒喝:“不喝,滚!”
仲尚哥哥!
谢荨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进去见他,然而仲夫人和冷氏挡在身前,她只好按捺下激动,跟着进屋。
仲夫人一听便知道他又不喝药,绕过花鸟闹繁紫檀屏风,忧愁道:“不喝药腿怎么能好?你是要急死我和你爹么!”
仲尚声音冷冷的:“反正都废了,喝不喝药还有什么区别……”
一抬头,发现冷氏和谢荨都在。谢荨站在冷氏后面,一双杏眼湿漉漉红通通,愧疚又心疼地望着他。
仲尚霎时不怒了,收起脾气,眯了眯眼睛。
仲夫人恍若没察觉他的变化,继续道:“话不是这么说,大夫都说了,喝药才有机会好……”
他微微一笑,与方才判若两人,“谢夫人和阿荨妹妹怎么来了?母亲也不提前说一声。”
仲夫人停口,转而解释道:“谢夫人担心你的伤势,便带着谢姑娘一道来看你。谁知道你这么大的脾气,怕不是把人吓坏了。”
仲尚下意识下床行礼,然而他的腿脚不便,另一条腿撑着站起来一半,又重重地摔回床上。他只得无奈地笑道:“我是嫌这些下人笨手笨脚,也不知道把药吹凉一点端进来,并无针对谢夫人和阿荨妹妹的意思……只不过我有心无力,不能给谢夫人见礼了。”
这模样落在谢荨眼里,自然又是一番心疼。
就连冷氏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免不了动容,劝慰道:“都这样了,还在乎那些虚礼做什么?快别起来了,我就是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看你……没想到,竟会把你害成这样……”
仲尚笑容宽厚,丝毫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影子,似乎一夜之间成熟许多,“当时情况紧急,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若不及时相救,阿荨妹妹很可能会丧命,相比之下,我的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看向谢荨,眼里满是无怨无悔的深情。
冷氏见状,开始认真反思以前是不是做错了?她没有了解过仲尚,仅凭外人对他的印象擅自定论,或许他早已改过自新?更何况他对谢荨的感情,不像有假。
仲尚问道:“我能单独和阿荨妹妹说两句话么?”
在场人中各怀心思,唯有谢荨单纯,参不透其中的奥妙。她看向冷氏,冷氏对仲夫人道:“正好我与夫人有话要说,夫人可愿随我出来?”
仲夫人颔首,两人一起走出内室。
屋里的人都出去了,仲尚倚着床头,一旁的方桌上隔着一碗药汁,他嘴角噙着柔软的笑:“阿荨,喂我喝药。”
方才还叫“阿荨妹妹”叫得这么好听,人一走,他就自然而然地亲昵起来了。
谢荨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看在他腿伤的份上,她没有拒绝。上前几步坐在床边的花梨木五开光绣墩上,端起黑乎乎的药碗,舀一勺送到他嘴边:“……喝吧。”
仲尚就着她的手喝下,等她再舀起一勺时提醒道:“吹凉一点。”
谢荨乖乖地吹了吹。
太乖了,乖得不对劲。她喂一勺,他就喝一勺,最后喂着喂着,她眼睛一眨,倒先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仲尚举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笑道:“哭什么?”
谢荨呜呜地哭,就差没抱着他的胳膊忏悔:“仲尚哥哥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都怪我,都怪我……”
她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若不是她说出来,仲尚都不知道她竟自责得这么深。登时心疼,不厌其烦地擦拭她流下的泪水,既好笑又无奈:“怎么会怪你?你知道石头会砸下来么?我还庆幸自己救了你,没有让你受伤。”
谢荨固执地摇头,反正都怪她,她不应该坐在那里歇脚,不应该上山上香……越哭越厉害,到最后仲尚没有办法,没受伤的两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拍安抚:“好阿荨,乖阿荨,不哭了,你一哭仲尚哥哥就心疼。”
谢荨抽抽噎噎一会儿,在他肩膀蹭了蹭眼泪,囔囔地问:“那你以后怎么办?一辈子都不能走么?”
仲尚眼神闪了闪,沉默一下问道:“如果我一辈子不能走,你会嫌弃我吗?”
谢荨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
他眉眼弯起,勾出一抹笑,“会照顾我么?”
谢荨埋在他颈窝,看不见他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会!”
他的笑益发灿烂:“一辈子?”
谢荨还是点头,“嗯。”
仲尚把她越搂越紧,低头在她发旋上落下一吻,“说好了,不许反悔。”
*
屋外,冷氏和仲夫人并肩走在廊下,身后各自跟着两名丫鬟。
仲夫人问道:“不知谢夫人要跟我说什么?”
冷氏想了很久,委婉地问:“小少爷的腿受伤,若是医不好,婚配可有影响?”
闻言,仲夫人一壁叹息一壁摇头,“不瞒你说,尚儿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原本还好说,如今一条腿不能行走,谁家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冷氏闻言,顿住脚步。
想了想,决定道:“夫人不妨听听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