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怼的萧睿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没想到, 到了如今, 江黎说话竟然还这样直接, 消化了好半天, 才再次开口:“荒谬, 什么鸟尽弓藏!真是胡说八道!朕岂会做那样忘恩负义的事!你这是听了谁的谗言,头脑不清,胡『乱』揣测!”
江黎却不说话,只是讥讽的看着他。
他目光极清冽,看的萧睿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江黎才笑了笑, 慢吞吞的开口:“哦, 皇上原来也知道, 平王府对皇上还算有恩啊,还真是看不出来, 看最近朝堂动向, 我还以为, 皇上早就忘了呢。”
“放肆!”站在一旁的宋元时终于听不下去了,当即走了出来, 厉声呵斥:“纪将军,你乃臣子,岂可对皇上如此不敬!”
说完这话, 他又对上位的萧睿拱手:“皇上, 您虽有一副爱才之心, 奈何纪珩傲慢自大骄纵蛮横, 不能体谅您一腔仁爱之情,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肯好好交代的,臣建议,也不用再审了,待找到纪珩的犯罪证据,直接处理就是!”
江黎却甩都不甩宋元时,只是用一贯嘲讽的语气说:“宋大人这话就说的好笑了,若论专横,纪珩哪里比得过宋大人。”
不待宋元时回应,他又说:“朝廷定罪,还要个证据呢,这不经审问就直接定罪,这种话,只怕皇上都不敢直接讲,也只有您敢说了,果然外戚就是不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底气十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只是纪珩想问一句,宋大人,如今你这般嚣张,但皇上年幼窘迫时,你这个便宜舅舅,却又在哪里?”
若论口舌,宋元时也算厉害,但术业有专攻,他长于引经据典文人论战,面对江黎这样粗陋直白的讽刺,真是毫无还手之力,气的立在当场,脸『色』涨红。
萧睿便知会不妙,江黎从来都是混不吝的,胆子大偏又眼光锐利嘴巴歹毒,当年便屡屡气的萧据他们说不出话,那些还都是皇子,如今区区一个宋元时,哪里会是江黎的对手。
他眼见宋元时气的不轻,忙说:“宋卿家,你的一腔忠诚,朕自是明白的,纪珩之言有失偏颇,无须在意。”
“偏颇?哪里偏颇?”对于萧睿出来打圆场,江黎嗤之以鼻,“宋贵妃亡故后,莫非宋家管过你不成?当年在墨阳宫,你短衣缩食,莫非是他们出手相助的,若是没有,我这话又哪里不对?”
萧睿见江黎非但不住口,还越说越直接,真是又气又恼。
如今他虽坐拥天下,尊贵无比,但年幼时的落魄,却只愿能深埋永不想起,偏江黎再三提及,真是心中不悦之极。
“好了!”眼见江黎还有往下说的苗头,萧睿沉了脸:“纪珩,过去的事,与宋大人无关,休要再提。”
他态度强硬,大殿内终于静了下来,只是宋元时和江黎,脸『色』都不好看。
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萧睿想到江黎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心底叹了口气,做出了选择:“你们都退下去,朕要和纪将军私下谈一谈。”
刚才也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江黎的脾气,有外人在场,他定然是不会低头的,说不得,也只能私下问了。
却没想到宋元时第一个反对:“皇上,纪珩一身武艺惊人,此刻又有不臣之心,切不可轻忽大意。”
“无妨。”对于这点,萧睿倒不在意:“他被镣铐锁着,且又有伤在身,形不成威胁,宋卿家放心退下便是。”
他确实不在意,江黎虽然一身本领,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浑身本领下去了七八成,又有镣铐加身,哪里还有什么威胁,再说了,就算真有万一,他殿内也还有暗卫守护,对付一个江黎不成问题。
宋元时虽然还是不赞成,但奈何皇帝心意已决,劝说无果后,也只能同张德顺等人一起退了下去。
顿时,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萧江两人。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江黎终于闭了嘴,停止了他从出现后就挂在脸上的嘲讽,他静静的看着坐在前方宝座上的人,只觉得这人轮廓虽然熟悉,但给他的感觉竟是这般陌生,就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萧睿也有些沉默,他早想过会有两人翻脸对峙的这一天,但真当这一天的到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不适应。
但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纪珩,你为何要走?”
江黎沉默了下,终于还是回答了:“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人,皇上,臣也只是不想死罢了。”
“朕从不曾想过要你的『性』命。”江黎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黯然,听在萧睿耳中,他突然有些心软;“朕记得这么多年来的点滴,纪珩,朕并没想过要伤害你。”
他这话一出,江黎顿时笑了,低低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不伤害我?可是皇上,伤有很多种,在我看来,你不但伤了我,还伤的很重,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萧睿一愣,但骤然明白了什么,顿时,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你…”好半响后,萧睿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奈,朕有时却也为难的紧,罢了,此事先不提,朕且问你,为何要滥杀无辜?你若要走,只管走就是,那七名官员,却又有哪里碍到你了?”
江黎本已有些怔忪,听了这话,陡然又抬起头来,他脸上神『色』复杂:“皇上,正如你说的,人生有许多无奈,这七人的死,我只能说一句,他们咎由自取!”
萧睿顿时皱了眉。
“就因为他们上折参平王府?”
江黎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萧睿的目光中,除了坚持,还有些怜悯。
萧睿等了半天,没得到回答,于是渐渐有些火气:“为什么?他们虽言辞有些激烈,但并不是无中生有,有些罪名,你自己都供认不讳,又何必这般在意?为了些许私利,甚至要取了他们的『性』命?”
萧睿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然而,江黎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见此情景,萧睿陡然觉得一股无力,他失望的看着江黎,低声说了一句:“真是想不到,往昔那样耀眼的你,如今,竟变得这样狭隘,这样自私。”
江黎坚持的眼神,从萧睿说出这句话后,一下变了。
“私利?”江黎捡起了这两个字,且细细咀嚼了半天,然后笑了,“真是没想到,我纪珩在皇上心中,原来竟是这样自私的人。”
他这话一出,萧睿便是一愣,心中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只是还没等他细想,江黎却已经大笑,“对!皇上说的没错,我就是自私!这七人既然敢挑衅我,挑衅平王府,就该做好赴死的准备,我为人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就是我纪珩做人的原则!他们敢挑事在先,就别怪我出手杀了他们,皇上,现在人都死了,你想怎么样?或者,你干脆杀了我,让我给他们偿命?”
他笑声中充满了狂傲嚣张,一时之间,萧睿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萧睿怒极,他咬着牙颤抖半天,才狠狠一拍桌面:“纪珩,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你纵然有天大的功劳,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既然敢暗杀朝廷命官,按律,朕就能杀你!”
“杀我?”江黎却是冷冷一笑,下一刻,他突然目『露』冷光:“想杀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接下来的一切,让萧睿瞠目结舌。
只见江黎双手猛地往外一张,一阵劈啪『乱』响后,那道原本锁在他手腕上的精铁镣铐,竟已生生被挣断,下一瞬,江黎脚尖一个发力,竟就已经从地上飞跃而起,猛地往萧睿这边扑了过来。
萧睿顿时大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就欲闪躲。
他旧年倒也曾习过弓马功夫,但近年来却早已生疏,面对来势汹汹的江黎,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才一合功夫,就已被江黎伸出的右手,牢牢掐住了咽喉。
“你…”萧睿大骇,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江黎发难的同时,潜伏的暗卫也是大惊,纷纷『露』出身形攻了过来,只是他们到底慢了一步,当他们用剑指向江黎背心的时候,皇帝的咽喉,早已经被江黎牢牢扣住。
“大胆!还不快放开皇上!”
好几声清叱,在殿内响起,一直注意殿内动静的宋元时等人顿时发觉不对,火速推开了殿门,顿时尽皆大惊。
“你!纪珩,你竟然犯上作『乱』!还不快速速放开皇上,束手就擒,若不然,就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宋元时被吓得三魂少了两魂,跌跌撞撞就冲过来大吼,看那模样,真是恨不得将纪珩拆骨吃肉一般。
面对众人的如临大敌,江黎却是森然一笑,丝毫不顾指向他后心的宝剑,目光直刺入萧睿眼中:“皇上,如今这般,你,可曾还想杀我?”
命悬人手,千钧一发,然而此时,萧睿竟突的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