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苍梧主城依山而建,房屋盘山而修,街道曲折狭窄。城外河道密布,西江、郁江、浔江、桂江交叉网络,更有数不清的叉道支流,交通四通八达,船运便捷,是个贸易的好地方。
“咽喉之所,四达之衢,扼滇、黔、桂商路出入门户!”这是林则徐对梧州的评价。
九儿对林则徐的高瞻远瞩只有崇拜的份儿!人家可不是穿越过来的,那话说的可是凭着真本事的!
但是,梧州守城官兵只有不足六百人,倒是有火枪,不足百余只,而且保养不好,弹药也有限。
梧州守备陈玉荣正站在城门楼子上,一手按在腰间斜跨的朴刀上,望着前方远处桂江上来往的货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正烦着呢!不为别的,梧州辖下的容县闹起了天地会,为首的叫做范亚音,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
其实范亚音闹天地会有个三两年了,陈玉荣曾经带队去讨伐过一次,没想到送上门的包子,在人家的地头儿上被打得落花流水,逃回来之后,便一直有心无力。陈玉荣寻思着,反正他也就在容县扑腾,天高皇帝远的,随他去吧。
可谁知,去年洪秀全在金田起事之后,这个范亚音居然正式拉起了队伍,号称什么“与太平天国起义军东西呼应”,先是率领天地会会众,先后在容县十里、蛟湾、柳堂、都结等地劫虏职员、 生员、贡生及官绅,然后又在浪水大巴洲夜袭官兵护送的东商谷船100多艘,得到的钱财谷物用来购置枪械弹药和赈济饥民,一下子声势大振,据说已经发展到近千人的队伍了,还有了一支小规模的洋枪队!
这下闹大发了!一下子就上达天听了,军机处一道旨意下来。责令当地驻军围剿,却没有任何支援!陈玉荣这下作难了,气得肝儿疼,私下里把两广总督全家都问候遍了,却也无法,知道现在两广的兵力又要围剿太平天国起义军,又要防着广州的洋人,确实也抽调不出人手来。
这可如何是好呢?陈玉荣愁眉不展,正发着呆,突然一阵疲倦袭来。登时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伸展开一个大大的懒腰,眼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人便觉得站不住了,为什么呢?烟瘾上来了。
在这水路发达的梧州山城,源源不断地从广州运来成船的鸦片,经梧州发往广西、云南和贵州。所谓雁过拔毛,当地驻军要截留一些鸦片是很便当的。一共不足六百人的驻军,倒有十之七八是扛着两杆枪的。
陈玉荣快速地走下城楼,脚步几乎踉跄,一跨进值房的里间,便往竹榻上一躺,软软地吩咐了一声。“拿烟来!”
很快便有伺候的跟班儿给他布置好点上了,“吧嗒吧嗒”抽上几口,陈玉荣舒服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便有士兵来报,“禀告守备大人,有个从广州来的商人,说是做的朝廷补给的生意,递了拜帖来求见大人!”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噎死他!”陈玉荣哼的一声鼻孔里呛到。也懒怠去看拜帖,又抽了一口大烟。这才问道,“来人叫什么名字?商号叫什么名儿?”
士兵不识字儿,只凭记性说道,“他说他叫何甲,是广州食品百货商行的。”
“我还以为什么响当当的名号呢?没听说过呀!”陈玉荣拖着长腔,不过他还是打算见见的,过路的行商,送上门儿的肥鸭,怎么能不狠狠地宰一刀呢?“请到前面屋里吧,让他候着,待我把烟抽完了再出来。”
不紧不慢地云里雾里舒服了一回,陈玉荣才慢慢起身了。烟一抽过,人马上又来精神了,肚皮也挺起来了,踱着方步往前屋走,进得门来,果然有一位商贾模样的大汉在候着了,却原来是何真,取了个化名何甲。
何真一见陈玉荣,立刻躬身作揖,口称“广州行商何甲参见兵备陈大人!”算是打了个招呼。陈玉荣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大汉,见他行商身份,却身穿绫罗绸缎,见到自己这个朝廷命官却不下跪,立刻震怒,呵斥道,“大胆刁民,见到本官竟敢不行跪拜之礼!”
何真却不着忙,一双锐眼镇定地看着陈玉荣,把陈玉荣给镇住了,这才笑着解释道,“本人还有一个身份,请兵备大人验看!”说着,这才从腰里掏出了一块大内一等侍卫的身份牌,另外又拿出一份内务府开具的路条,是九儿为了证明上海和江苏水泥厂镇的各个公司皇商的身份,专门请奕欣在京城办了寄过来的。
陈玉荣将信将疑地一把扯过这块黑漆漆的木牌,仔细验看上面阴刻的篆字,一待看清,登时吓了一大跳,赶紧双手捧了,毕恭毕敬地奉还,口中急道,“不知一等侍卫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一边请何真上座,招呼着上好茶。但是,仍然快速地查验了路条,这才还回去。
“不知者不罪!”何真接过身份牌和路条,笑着挥挥手。
“不知一等侍卫大人驾临梧州这个边远小城有何公干?”陈玉荣眨巴着小眼睛,忍不住仔细打量着何真的表情,还有点将信将疑的。
“此行并非公干,是为皇上办些私活儿!”何真轻轻地吐了一句话。
陈玉荣大吃一惊,“皇上的私活儿?这矿山监督之类的私活儿不一向都是大内的公公们的活计吗?怎的突然变成一等侍卫出马了?”话一出口,脸上怀疑的神色更甚。
“皇上登基之前,在上海办了个洋产业,叫做大清国民银行,这事儿您听说过吧?”何真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听说了!”陈玉荣赶紧回应道,虽然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这个“银行”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当时的四阿哥这一大手笔震动了整个朝野,虽然地处偏僻的梧州,他仍然是有所耳闻,毕竟据小道消息流传,当今皇上的私房钱进项都出在这儿了,是个油水十足的产业!
“皇上在上海的产业不止这一家,还有好些个呢,比如新式火枪……”何真见他信了,便开始慢慢跑出诱饵,但是才刚说出一项,就被陈玉荣大惊失色地打断了。
“什么?皇上想让我一个兵备出钱购买新式火枪?”陈玉荣的脸都吓白了,心里直打鼓,敲诈勒索官员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哦,陈大人误会了!”何真赶紧出言解释,“新式火枪这类军备物资都由朝廷新建立的兵工局统一筹划,我刚才只是在列举皇上在上海做了哪些新产业,你莫要急嘛,听我一一道来。”
陈玉荣这才放下心来,赶紧告罪,请何真继续说。
“除了那些贵重的物品,皇上名下还有一些生产其它物品的产业,比如新式的罐装食品,特别适合行军打仗时候,在野外用饭十分方便。”
“罐……装……吃的干粮?”陈玉荣吃吃地问着,他努力琢磨着何真推销的意图,生怕被狮子大开口,讹诈得很了。现如今官场上大官儿吃小官儿早成了惯例,却不曾想,连皇上都开始公开地大小官员通吃了,还不知上司,上司的上司都被讹诈了多少呢?
“正是干粮!”何真拍掌说道,对于陈玉荣的快速理解,眼里露出一丝高兴,“所谓罐装食品,俗称罐头,用铁皮做壳,里面装上烧熟的红烧肉、鱼肉、水果、青豆等等各种食物,经久存放不坏,打开即食,且滋味鲜美,如果外出行军打仗之时作为干粮配备,既可以省却埋锅做饭的麻烦,又可以吃得有滋有味,着实值得兵备大人作为常规战斗物资补给采购。”
陈玉荣听得嗔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道,“如今这等……时局,谁……谁还顾得上这些个花哨玩意儿……”
“诶……大人此言差矣!”何真脸色一板,郑重地说道,“正是因为时局纷乱,这样的干粮正好可以帮助大人在行军打仗之时,省却忍饥挨饿的后顾之忧,饿了随时可以拿出来,打开铁皮罐头就可以立即食用。这也是皇上体恤官兵之意!再说了,大人既然给皇上捧场了,到时候总有大人的好处!”
“切!真的体恤的话,直接通过兵部发下来不就好了?我这么个统领几百人的小官儿就算真的采买,能出几个钱,皇上才瞧不上我呢,只怕是你们打着皇上的旗号招摇撞骗呢!”陈玉荣腹诽道,有点儿不耐烦了,但是又不敢轻易得罪了,便有些发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那么点兵饷,自个儿贪墨差额都还没多少银子呢,哪儿又冒出这么一项摊派?
何真瞧着陈玉荣的神情,适时地递了一句话,“装货的船就在城外桂江码头上,不如请陈大人移步过去瞧瞧,如果觉得能用,那就给捧捧场,如果觉得不能用,那就拉倒,我再带着一船的货往下走就是了。大人意下如何?”
陈玉荣一听有门儿,立即答应了,想着随便敷衍支应一下,便打发他走得了。于是立马起身,点了一队十来个亲兵,便跟着何真出了城,往桂江码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