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六点钟就准时醒来,但却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夏岚的出现,直到八点她才听见他起床的声音。
夏岚从房间里走出来,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瞟了正在看着他的风箫,接着就自顾自去洗漱、吃早饭。
风箫疑惑了,为什么眼前的青年会对自己的存在如此地……冷淡?和昨天所见的仿佛两个人一般。
大概又是二十分钟,夏岚完成了他的事情,重新坐到风箫的身边,但是却没有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只是扶着她坐了起来。
风箫看着他,有些困惑,而青年也看着她,眼中却是从未见过的澄澈,完全没有向来见过的那些污浊,这让她心中意识到了不一样的一些地方。
“你……是感染者吧,而且已经后期了,最近有用药物吧。”青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她脸上惊讶之色闪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感染者又怎么了。”
夏岚一手摸进温暖的被子,抓起她的右手,拉开了那上面隐晦的拉链,整条手臂一拉到底,让她的藕臂露了出来。
皮肤光洁而雪白,微微的肌肉纹痕让其显得完美无比,她手腕处的一个淡淡的、还算可爱的蝴蝶刺青更增强了一种神秘的美感。
青年的目光在她手腕处的刺青停顿了一下,接着就在她看起来白嫩无比的手臂上扫视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在风箫震惊的目光中,青年在她的手臂上点了几下,说道:“向内生长的源石结晶,不用药的话很痛苦的吧……但也正是那药才让它们向内生长的,给你药的人……依旧在利用你。”
她沉默了……过去几年的任务中,无论对方是否有法术修为,都未曾注意到过这些,都只是单纯地停留在了她的肌肤上,试图追寻最原始的肉欲。
她几乎腐烂的心似乎受到了微微的触动。
见自己被拆穿,她干脆说道:“是啊,感染者……没错,我是感染者,你是觉得我很脏么,那又怎么样?”
而青年却是没有接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道:“你是什么出身呢,奴隶吗?我有一个朋友,也是做杀手的,她就是奴隶出身的,不过她应该比你幸运一点,她逃脱了。”
青年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同届生:黑。但她在心中摇了摇头还是想道:“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你呢,为什么一直在做杀手,你肯定并不享受这种体验吧。看你昨天的样子,似乎在做任务的时候经常会遭到凌辱之类的?不过你看起来也并不在意的样子。”
青年继续说道,似乎并不在意风箫会不会回答。
“呵呵,是啊,那你为什么又不呢?”风箫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试着要再挽回一下,她妩媚地轻笑一声,向着夏岚抛了个媚眼,但却被他完全给无视了,一时有些遗憾。
见这个话题没什么用处,夏岚继续说起她的矿石病。
“呵,再这么下去的话你活不久了,如果说用正常药物让结晶尽可能往体外生长的话,说不定还能延长你的生命……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最近使用那个药物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夏岚的话让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失守,完全地紧张起来,她有些不坚定地辩驳道:“不可能,他说至少还有七八年的!”
“呵,等着吧,快了。”夏岚冷笑一声,不再管她,自顾自玩起了手机,在他的源能视界中,她体内的源能辐射正在缓缓上升,经过了一夜的酝酿,即将达到某个临界值。
她看着不再理她的夏岚,许久未出现的不安之感再次出现,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快了,你告诉我!”
眼前的青年并未回应她,而她心中却是有了预感……可怕的预感。
正如她所恐惧的那样,一股痒痒麻麻的感觉从浑身上下涌出,接着就是快速地把原本隐晦但从未消失的痛苦给激活了:剧烈的疼痛深刻入骨,比起用刀子割下血肉更为沉重。
眼前似乎也有奇异的光彩在浮现,身侧夏岚的身影也逐渐扭曲了起来。
“呃啊……啊!……”她忍不住惨叫着扭动起来,用残存的意志对夏岚乞求道:“松开我……我腰上的包里有药,给我注射……!”
夏岚自然是没说什么就松开了她的束缚,包括源能抑制和虚弱。她颤抖着用手熟练地把药物推进自己的血管,等待着痛苦的褪去,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抽搐着。
然而,她却睁大了眼睛,痛苦转瞬间再次涌来,重新淹没了她,仅仅是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她爬起身却又滚落在地,努力爬着够到身边唯一的人的身上,费劲地抱着他的腿,颤抖地道:“求求你救救我……你有没有能救我的药,我好痛苦……呃啊啊……你能,看出我的病,那……一定有办法吧。”
看她这么卑微又绝望的样子,夏岚心中痛了起来,那帮恶心的家伙多半还在药里面添加了一些致瘾性的源石成分。
所以,心脏难以冰冷起来的他抱住了眼前的女人,动用了自己的源石技艺。
力量渗透进她的身体,抚平她体内已经超过临界的源能反应,吸收嵌在她血肉中的如繁星一般多的源石结晶,毁灭了一些结构怪异的细小的、人造的源石结晶。
“嗯~啊~”
好温暖……好舒服……从未享受过的快感从二人相拥的正面渗入她的体内,风箫不由得紧了紧环抱着夏岚的手,用力地抱住了眼前那个温暖的源头,渴望着更多的温暖。
腐朽的心脏似乎有了生气。
矿石病的痛苦如潮水般褪去,眨眼间便是无影无踪,随后便是一股温柔的暖意在全身流转着,所过之处一切的负担似乎全部都消散殆尽。
好轻松……她因为常年与病痛对抗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僵硬的肉体开始柔软下来,浑身仿佛是沉浸在了恰到好处的温泉中一般。
许久,眼神迷离、浑身软如烂泥的她被夏岚松开,放到一边,等待着她回过神来。
夏岚叹了口气,缓缓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强效清心术,把手上刚刚凝结出来的一块足有十几单位的源石放到桌上——这还是仅仅是吸收后溢出的那三分之一。
过了许久,她回过神来,软软地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舒服……我的矿石病怎么了?”
“我大概治了一下你的病,你现在的状态……不用药也能无痛生活两年以上,而且如果后来再来找我治疗的话,你应该能活到寿命结束,虽然说你已经减寿减了许多了。”
“不过其他的病我就治不了了,严格来说我也不是医生。”夏岚喝了杯水,淡淡地对她说道。
“治……矿石病?”她不太能理解的样子,但很快就反映过来,惊叫道:“你能治疗矿石病!?”这完全震惊了她。
“是啊,怎么,具体的就不告诉你了,说不清楚的。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你的事情了吧,不仅仅是这次任务的事情,还有你以前的故事,越具体越好。”夏岚无奈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震惊已经习惯了。
见夏岚不想回答,她缓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开始默默地讲述她的过往。
从小时候在路边玩耍时被抓走,到被人贩子饲养了一段时间,再到被刺客组织的人买走……
从一项一项每日循环往复的刺杀训练到变态的心理教育……
从杀死某个无名的平民到刺杀一位一位城市的大人物……
从一击必杀,到被抓住后的百般凌辱,最后的成功忍辱负重反杀逃走……
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了,遭遇的苦难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她诉说时的态度却是……相当平静,似乎那只是落到身上的雨点而已。
到后来,夏岚听得几乎暴走,而她则是从一开始的波澜不兴到后来的也有了愤恨。
风箫说了好多好多,直到中午十一点多才说了个大概。
说着说着,有莫名的情绪诞生,她察觉到了那种一直被压抑的情感释放……她觉得,自己或许累了。
【也许,我该停下来,偷偷离开这里,去享受他所说的那五年的普通人生活?】
【——哈哈,太好笑了吧……】
她不想要安逸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对她而言,唯一的归宿恐怕是等到,矿石病再也难以抑制的时候死去吧。
她自负地认为,自己不会被杀死。
但现在,这种未来已经化为了泡影。
也许是因为诉说,也许是因为身上还残存的暖意,她腐朽的心脏跳动得快了一些,她麻木的心思略微活络了起来,情感逐渐丰富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子
那种对什么都无所谓,只对活下去有着强烈渴望的样子。
听着她仿佛读课文一般的诉说,夏岚终于明白了她的理由她不断战斗、杀戮的理由:活下去,以及,等待凋亡。
【只是,我能否给她救赎?已经失败过三次了啊……我可是个没用的家伙啊。】
但夏岚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给过许多人救赎了。
有本该死在矿场的感染者,有本该死于荒野上的伏击的人,有本该在贫民窟被抢劫而死的人,有本该因为钱财而被迫卖身的贫民窟少女,也有本该在收垃圾时被感染的普通市民,还有本该死在恐怖袭击中的众多路人……
听完她的自述,夏岚问道:“那个人贩子组织叫什么?还有那个名为‘黑都’的城市在哪里?”
语气里全是冰寒——他自认为整合运动透露出来的刀子已经够多了,但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污浊之地。
风箫说完便看着夏岚,见他问这个问题,她反问道:“这些年我也有再次见到过那个车队,他们依旧在活跃着……你想做什么,为了我的事情?还是干脆就看不惯他们?”
她一直注意着夏岚的情感表露,这是杀手的必修课。他那一脸愤恨的样子让她心思活络了起来,有了别样的想法——复仇的想法曾经已经淡去,现在却是被重新唤醒。
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遗忘了的,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就是复仇,不仅仅是向着那群车队的人复仇,更有向着他们幕后的人复仇。
只是她太弱小了,没有力量。
接着她问道:“你强吗?能治疗矿石病的……术师?”
夏岚思考了一下,自信道:“就术师这方面而言,龙门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风箫看着他,心中揣测着这种说法,分析这夏岚的心理……如果说,夏岚很强的话,为什么会蜗居在这龙门的一角?
他看起来也是极具同情心的一个还算正义的青年……多半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让他无法下定离开这个舒适的地方、去往那些需要他“拯救”的地方的决心。
思维如电,无数细致的信息在心中流淌而过,一个利用夏岚这个热血青年来进行复仇的计划悄然诞生……
只是,这是一个只有一次机会的赌博,但即使失败了,原本的夙愿也会化为虚无。
杀手之道自然不仅仅有各种直接的杀人知识,也会有各种攻心之策,毕竟在敌强我弱的时候,从对方内部瓦解他们才是常常的最优解法。
所以,她许久才说道:“那个人贩子组织叫做【兰琪卡】,而那座城市则在萨尔贡的荒漠中,你想去的话得找向导。”
夏岚点了点头,把这个事情放进了自己的后备可能计划表里。
大概感知了一下风箫的心情,比起事前的平静麻木没有生气,现在多了一些期待以及怒火,他推测着她是有了新的生活的目标,也就放心了一些,她应该能等到自己带给她的“救赎”了。
接着对她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可以离开了,离开这里,离开杀手组织,去往一个安静的地方。
按照你之前说的,杀手组织并不会直接来消灭你,你的功绩早就能让自己获得自由的,你只不过是因为矿石病而不得不为他们工作而已,但现在你可以自由了。”
对了,离开以后吃好一点,你因为矿石病而有些衰竭的一些器官会逐渐恢复活力,这段时间营养会消耗比较大。”
还有,这身紧身衣你也别穿了,我给你一套我的衣服吧,我去我房间里给你拿。改变自己就从现在做起,忘掉杀手的身份吧!”夏岚一脸正气地冲她握了握拳,试着再以自认为热血的语气鼓舞一下她。
风箫看着他走向房间的背影,呢喃了一句:“想要停下来的话,只有这样了吧……对不起了恩人,有些事是,难以改变的。”
低语完,她缓缓地,又抚摸了一下手腕处的那个淡淡的蝴蝶刺青,接着便是快速地从大腿内侧的夹层中,摸索出一把锋利又的纤薄匕首,在胸口找了个位置刺了进去……血液喷涌,但她的手没有任何颤抖。
“你他么的在做什么!”夏岚暴怒与绝望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冲过来抱住即将跌到地上的风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连你也也欺负我!?”夏岚抱着嘴角溢出鲜血的她,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次又是一样的糟糕,明明本不该如此的。
似乎是因为回光返照,风箫腐朽的心脏再次迸发出最后仅存的活力,她心中沉寂的的情感如潮水般喷薄而出,仿佛已经回顾了自己的生活,回到了自己与母亲在一起的生活……
她微微转动手掌,把手腕处的蝴蝶刺青递到夏岚面前,自顾自缓缓地说起来。
“咳咳……这个纹身啊……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偷偷跑出去文的……当时被妈妈发现了,她还骂了我好几天哩……”
“但是啊,我走丢了,到了离妈妈很远很远的地方……哈,每次摸它的时候,都能想起来妈妈那时候骂我的场景……可是啊,其他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啦。”
她嘴角溢着鲜血,微笑这躺在夏岚怀里,脸上是追忆之色,抚摸着手腕上的刺青,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内心唯一的温柔。
“怎么多年了啊,它也淡了,感觉不太像以前哩……妈妈的脸也好像跟着她一起模糊了,都记不清楚啦。”
“还记得妈妈说,女孩子要爱护自己的身体,但我却一直做不到啊,真的很对不起妈妈……”
“我好想把它留下来啊,只是……好像感染者的一切都留不下来……啊,多么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点自己的东西……好怀念,好可惜……”
她说着,看向夏岚,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染血刀子,割下了那一片血淋淋的皮肤,眉头微微皱起,但这样的伤痛还无法撼动她的神经——她受过太多伤了。
风箫努力地把它递到夏岚眼前,小声期待道:“你是个很厉害的术师吧,那能不能试着把它留下来呢……”
夏岚僵硬地点了点头,接过那一片血淋淋皮肤,没有丝毫犹豫地凝聚出来一块澄澈的源石,把它包裹了起来,又重新递回她的手心。
凑到眼睛已经快闭上的她耳边,道:“它永不消亡,乃至世界的终结。”
她听完了,她灿烂地笑了,她留下了眼泪,她闭上了眼。
她以最后的力量起身,凑到夏岚脸上吻了一下,道:“对不起啦,恩人。”
随后,就是无力地倒回夏岚的怀里。
……
夏岚沉默着,感受着她逝去的生机,许久才抚上她的脸,轻轻道:“我还期待着你、你们来看看我改变过的世界呢……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倔呢?”
轻轻放下她,夏岚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世界,惨笑一声:“哈,又被算计啦,只是为什么不感到愤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