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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邺的丧事快忙完了,生活还得继续,可是林涓喜的生活停止了,终结于一个近在眼前而遥遥无期的句号,鲜血染就的燃烧的句号。

李邺手下们也在计划着报仇,但他们的计划在林涓喜看来未免太过漫长和保守了,她需要立刻完成这件事,因为泼天的仇恨让她深陷炼狱,生不如死。

她决定私自行动。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复仇计划,尤其是李邺的手下们,他们一定会阻止她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

michael来联系她,她敷衍着,邀请她出去玩儿,她通通拒绝;她再没回过舅家,也没回过自己家,一直住在学校宿舍,并且告诉关心她的人,自己学习太忙,抽不开身,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林涓喜费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在时刻担心暴露的艰难条件下,小心翼翼打探,对仇人有了一定了解,她列出一份复仇名单。

杀李邺的牛鼻子是个新加坡人,叫李崇铭,目前在大马纪府,受着天衣无缝的保护——林涓喜冷笑,正好,一起解决了——因为她要杀纪府的老太太,刘逸宸的外婆,虽然她只是替孙子报仇,但林涓喜不考虑这些,现在,只有仇人的鲜血才能让她痛苦的心获得片刻安宁!只有仇人的尸体才是此刻,她眼中唯一美的东西!

这一个月里,林涓喜绕过所有人——李邺属下、刘逸宸、大马纪家,终于联系到了一位故人——她当杀手时认识的军火走私贩,约定在吉隆坡交易。

她办了信用卡,还问同学朋友借了钱,拿着现金和卡,她飞往吉隆坡。纪府在吉隆坡的郊区,李崇铭和纪老太太,那两个必须死的人,都在那里。

在吉隆坡一间酒店房间里,林涓喜等来了这位故人。

这人依照她的嘱咐,为她弄来了枪支和弹药,还有一件长长的风衣。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行当的人从来不多嘴,拿了钱后,这位故人撇下句:“goodlucky!”就离开了。

林涓喜把这堆能炸掉一座楼房的炸弹全部缝在风衣里子上,瞅起来满满一排,十分吓人,仿佛战争年代的敢死队。

她穿上了这件防爆警察看见会发疯的风衣,它沉甸甸如甲胄,压迫着她秀气的骨骼和娇嫩的肌肉,肩膀硌得慌,仿佛有人拉着衣服往下坠,可是,这份沉重,却让她一个月来痛苦不堪的心获得了安定。

三把手枪,二十发子弹,都整整齐齐码在腰间,像在等待主人施令,她的手轻轻抚过它们,仿佛抚摸着可爱的孩子。

拯救我吧,这些可爱的、强大的死神!

一切准备就绪,她等待着,准备凌晨一点出发。

虽然这么打扮有些另类,但祈求老天保佑,让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得了伤风的不幸的人吧!

她打算潜入纪府,直接引爆身上所有炸弹,至于枪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距离出发还有二十来分钟,林涓喜走进酒店房子的卫生间。

她想最后一次看看自己。

镜中女子,容颜如花,可眉目却冷硬似冰刀,她嘴角倔强而残忍地上翘,与李邺偶尔的神情神似,她望着镜子,愣愣地喃喃自语:“李邺,我就是你,保佑我吧!保佑我杀了那些杀了我的人——”

突然觉得异常伤感,不出意外,自己今晚就会死——再见了,这个曾经光鲜明丽而现在万物苦凋的世界——没想到吧!一个杀手会像个狂热的宗教徒般人弹而死,同归于尽——是啊,你早就是我全部的信仰了,失去你,我的生命再也没有意义;你我早已融为一人,他杀了你,就是杀了我,我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怎样都行,只要能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最后的几分钟里,她恍然忆起小时候外公教过的一首诗——仿佛今生的伤心都涌至此刻,带走生命全部的色彩,她动了动惨白的嘴唇,不知有没有发出声音,吟道:

“夫人病时不肯别,死后留得生前恩。

君恩不尽念不已,甘泉殿里令写真。

丹青画出竟何益?不言不笑愁杀人……”

她早已泪眼模糊,看不清镜中的自己,但仍然直勾勾盯着,她想让自己的模样在脑中更清晰一些,也希望在灰飞烟灭之前,可以让他在心里多留驻一会儿。

想着他的脸,她泪如雨下地继续诵下去:

“……又令方士合灵药,玉釜煎链金炉焚。

九华帐深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

夫人之魂在何许?香烟引到焚香处。

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

翠蛾仿佛平生貌,不似昭阳寝疾时——”

这时,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无限伤感地接了下去:

“——魂之不来君心苦,魂之来兮君亦悲。

背灯隔帐不得语,安用暂来还见违。

伤心不独汉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

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

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贵妃。

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此恨长在无销期。

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林涓喜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失去平衡,立足不稳,要一头栽倒,本能去抓洗漱台,却挥手拂下了台上的梳洗用品,瓶瓶罐罐应声落地,玻璃渣四下飞溅,似乎有锐利的小颗粒溅进她眼睛,目似针扎,她睁圆眼睛,盯着镜子。

明亮的镜中,她身后不远处立着位姿容倾国的男子,一颦一笑和着刻骨仇恨和铭心思念,他立在那里,从镜中望着她。

她顾不得眼中剧痛,仍瞪圆眼睛,呆愣愣看着镜中人,好似面对自己的魂命牌,担心水月镜花,一碰就碎。

男子走近,从背后一把抱住她,脸深深埋进她秀发里,她这才落下泪来,这眼泪一下来就像决堤之洪,很快浸湿她的衣襟、男子的袖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了,声音飘渺如幻境之乐:“这是你的魂吗,李邺?”

李邺将脸埋在林涓喜秀发中,将她的手放进他手心,用力握了握,她热泪又下来了:“你……你还活着对不对?”

“嗯。”李邺口鼻都藏在她发间,声音有些含糊,“我没死,涓喜,我在这儿。”

林涓喜转身抱住了李邺,仰起脸,凝视着他,眼睛圆睁,仿佛不敢相信。

李邺酸楚地淡淡一笑,将手递她口边:“你不信,你咬一口。”

她仍然目不转睛,嘴角颤抖,泪水迅速漫过眼眶,滚落下来。

他叹口气,修长手指抚过她脸颊,抹去泪水,很快又有新的淌过,越来越多,断珠一般,突然,她扑进他怀里,抱住他放声大哭。

这么多天的痛苦,恐惧,煎熬,绝望,在这一刻,终于不用再压抑,再承受,全部借着泪水和哭声,宣泄出来。

她伏在他胸口,身子剧烈颤抖着,攥紧他衣服,骨节青白,哭得如同断了气一样,他抱着她,无声安慰。

过了好久,她哭声渐歇,无力地依在他怀里,慢慢抬起头。

她脸蛋都肿了,眼睛更是烂桃儿一般,声音沙哑,一边说话还一边哽咽着抽气,十分可怜:“他们都说……都说你……”

李邺见她说个话都艰难,便说:“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垂头注视着她,轻轻说:“美女就是美女,哭得雨打梨花、满地残红还这么好看。”

她仰着脸,乌发被泪水黏在额头和脸颊上,红通通的眼睛凝看着他,腮上挂泪,绽开笑容——仿若春花带露,他修长手指将她扑面的头发别在耳后,手背擦干净泪痕。

他手按在她腰上:“傻子,不知道吉隆坡更暖和吗?穿这么多——欸?”

李邺迅速松开林涓喜,目光如电:“你衣服里是什么?”

林涓喜唬了一跳,看着他不敢说话。

他二话不说,动手解她衣服,她挡了一下,可他很快拨开她的手。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麻利地脱下她的长风衣,展开来,一看之下,呆在那里。

风衣里子上全是炸药,用鱼线密密缝了,张牙舞爪的姿势,叫嚣着令人窒息的死亡之气——此刻,林涓喜更担心会挨骂,瞅着面前帘子般的风衣,心中惴惴。

李邺的脸藏在这件危险的东西后面,沉默着,片刻后,他说:“缝这么结实,怎么拆呀?”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闷闷的,林涓喜愕然,却只能看到眼前黑色的色织布上微小的纹路,因为满是炸药,沉沉坠着,衬得李邺的手很苍白。

李邺将风衣铺地上,自己跪坐下来,斜飞林涓喜一眼说:“马上离开,找个离这儿五百米远的地方待着,两个小时以后回来。”

林涓喜摇了摇头,说:“我不走,我要看你把这个拆了。”

“你不听话?”他柔和了神色,“这有什么好看的?乖,快去,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你在这儿反而让我提心吊胆,影响防爆工作。”

“好吧!”林涓喜只得说,“你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