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信被封为颉羹侯这件事情,刘邦更看清了刘邦是皇帝,是个让大部分手下都诚心拥戴的大方豁达、能知人善任的好老板,但也是个有不少缺点的血肉之躯,也会犯错误。甚至这份大方豁达的外在形象背后,还有着后世许多枭雄同样的阴暗面,例如猜忌、偏狭,甚至好面子、爱记仇。
猜忌让刘邦提防着韩信,哪怕是如今剥夺了韩信兵权,都不让他回到故乡去当那个小小的淮阴侯;
偏狭傲慢,则让他失去了许多潜在的读书人的大力支持,要知道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陆贾那样名声大、像郦食其那样高傲自信到给刘邦甩脸子的,如果读书人大多都对刘邦敬而远之,那么许多危机就难以有前瞻从而去避免;
至于好面子、爱记仇,这也许更是中国乃至世人都有的毛病吧?
你刘邦年轻时喜欢经常到大嫂家蹭饭就已经不太好了,你还带着一帮兄弟去蹭,人家大嫂刮着锅底以示家里没饭了,你偏偏给脸不要脸非要过去验证一下——合着大嫂算还算有修养,给你劈头一顿骂赶出去好看吗?
这几十年都过去了,还记着这顿让你在兄弟面前丢了脸的一顿饭?这说起来只够孤儿寡母吃的、只是稍微有点盈余的一顿饭?你怎么就不多为人家想想,只想着自己的脸面呢?
现在出于理智要封刘信侯,好事做到底不更好吗?就像当初人家韩信要求的只是假齐王(代理),你不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他当了正式的齐王吗?
可你现在给人家颉羹侯,意思就是刮锅底的侯,你给大嫂和刘信的羞辱,难道其实不也是在时刻提醒世人,你刘邦好像也只是个爱计较的小心眼皇帝?
就冲这一点,你刘邦除了带兵打仗最多只能统领十万兵,远比不上“多多益善”的韩信,也比不上人家韩信千金酬漂母一饭之恩的感恩之心,和重用当年让自己受到胯下之辱的无赖的理性与宽容。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大嫂让你免费蹭了多少顿饭啊,更别说你年少时大哥刘伯对你那样的宽厚仁爱了。
刘执嘉对刘邦在自己劝说下,勉强封刘信一个颉羹侯,不由生了许多感慨。
但没办法,一个人不可能完美,完美的是神不是人。
是人就有缺点,而处在皇帝高位上,这在寻常人身上的小缺点可能都会放大无限倍,甚至导致可怕后果的发生。
想到这里,刘执嘉心中,对这汉家天下的未来,有了更深的隐忧。要知道,自己身处的不是过程与结局早已预定的历史,而是自己的今生。
虽然好像没几年活头了,但这更让刘执嘉分外地眷恋这黄昏残生。
遗憾的是,今生这辈子,没有体验到真正的爱情,而连这份与现在妻子共患难的信任与相依,也越发显得珍贵难得。因为小自己十多岁的妻子,身体甚至还不如自己呢。
人越老,生活圈子越发变小。可只要夫妻相伴,哪怕是说着废话,总还有愿意听,也能听得懂。如果真的夫妻只剩下一个呢?刘执嘉不敢去多想。
一个月后,刘邦又公布了第二批封侯名单:
萧何封酂侯、周勃封绛侯、樊哙封舞阳侯、郦商封曲周侯、灌婴封颍阴侯、陈贺封费侯、陈豨封阳夏侯、周昌封汾阴侯、张良封留侯、丁复封阳都侯、吕青封阳信侯、郭蒙封东武侯、武儒封梁邹侯、董渫封成敬侯、孔聚封蓼夷侯、周灶封隆虑侯、刘缠(项伯)封射阳侯。
这批,刘邦分封了十七个侯。
第一批封侯是投石问路,试探大家的反应。
这就像现在有的大型企业搞优秀员工评比一样,会分批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的情绪表现是不同的,领导很容易掌握情况,然后权衡利益得失,再调整分配。
刘邦的套路差不多也是这样。
通过群臣的反应,这次刘邦调整平衡了文臣和武将的人数比例,以及武将之间的利益分配,但众武将意见仍然非常大。
武将们大多认为,文臣谋士虽然有功,但很难量化,又在后方安享太平,这与他们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在前线浴血奋战,流血牺牲如何相比?
何况就是武将,有些功劳在战时难以及时准确地记录,有些功劳也无法只是点人头或者看战地大小来衡量,例如担任偏师游击袭扰的、担任阻击重任因而难有夺地斩首之功等等。
一时间,刘邦被弄得焦头烂额,加上处于帝王的一时意气任性,封侄子刘信“颉羹侯”,而带来普通百姓背后看家族纷争热闹的嘲讽,让刘邦有点心冷怠惰,不想继续劳神费力去操作了。
对此,刘执嘉倒很是理解,哪一个朝代,在开国后的论功行赏不是如此呢?绝对的公平,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而刘邦,要做的只是尽量公平,并且不要让这好事反而变坏事了。
关键时刻,张良——这个谦逊识进退的大谋士,看到了危机,给出了应对之策。
“太上皇,要说还真有意思,您还记得雍齿这个人吗?”
“雍齿?怎么不记得,陛下当年刚起兵就遭到他背叛,我都差点死在他手里。”
刘执嘉听到雍齿这两个字,全身都还气得直哆嗦。
“陛下已经封雍齿为什邡侯,食邑二千五百户。”
吕雉咬着牙、神情也不好看,当初太上皇在雍齿反叛、刘邦三打丰县时,自己也是陪着刘执嘉经历九死一生的。
啊?雍齿也能封侯,食邑还有这么多?
要知道,第一批十个封侯里,就连以舍人身份跟从刘邦,一路杀入汉中、还定三秦,又跟随淮阴侯韩信平定齐国、封为齐国丞相的傅宽,受封阳陵侯,食邑也才二千六百户。
你雍齿一个叛徒,让刘邦曾经损兵折将、大病一场,虽然后来王陵劝说下,看故人之情没有杀你,你后来也确实立了一些功劳,但并不算非常突出,再要按将功赎罪来算的话,怎么也够不上封侯,还有如此多的食邑啊?
“这是留侯的主意。”吕雉的语气里,有着一丝不甘与无奈,要知道论记仇之心,以刘执嘉和吕雉多年的相处,知道她只会比刘邦和自己更甚。
留侯张良的主意?
“这雍齿也算走运,被陛下当了樊哙开的狗肉店幌子来用了。”吕雉怒极反笑,这笑里有对雍齿再次投靠刘邦后基本忠心耿耿、不乱说乱动、多年征战的肯定,更有恨意背后的嘲讽挖苦,与对张良智慧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