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怀并没有太久,也就片刻。
三位大长老毕竟都是距离金丹境只差一步的人物,并且掌控魔宗多年,这般同时流泪场景,何曾有过?
最近的一次,也就是上一回,十九年前,在那长老殿里议定了如何处置殷青璇之后。
处置归处置,心疼归心疼。
两码事。
最先恢复平静的,自然还是孔粹,他擦干眼泪之后,胡乱甩了甩自己的长发,然后劝慰闻墨。
“闻叔,您也别太难过了,不管怎么说,青璇一家团聚,如今又脱离了这座樊笼,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您心里不也一直盼着这一天的嘛?”
“对对,这也倒是”
闻墨大长老抬袖擦拭着眼泪,连连点头称是。
又听孔粹说道:“再说了,青璇临走,还不忘亲手做了这一桌饭菜给我们,已经说明了她的心意,那丫头心里或许对你们有过怨气,可始终没有怪过你们”
“对对对青璇那丫头自然是个识大体的”
闻墨继续点头称是,浑然没有注意到,孔粹嘴里说的可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不管殷青璇对错,孔粹始终是站在殷青璇这边的,他当然不会把自己包进去。
“嗨1闻墨大长老猛地一跺脚:“当年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不过要不是青璇那丫头自己答应了甘愿自囚于此,我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余孤蹲在地上,眼圈通红,听着点头道:“闻叔说得对1
“孔粹啊,这么多年了,其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反对我当年的做法,难得你今天能如此劝慰我,老夫”
闻墨话语突然顿住,下一刻,他勃然大怒,目眦欲裂,瞪着孔粹喝道:“小子你敢1
此时,场中又多了一个人影,身形相貌,穿着打扮和孔粹一模一样!
孔粹的阴神!
原来,趁着闻墨大长老无限感怀,心神不稳的时候,不断劝慰他的孔粹,竟偷偷分离出了自己的阴神,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石桌上的两坛老酒收入袖中,怀里还紧紧抱着另外一坛,脚不沾地,正向着阵外遁去!
抢酒!
闻墨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大长老加长辈的形象了,他怒吼一声,以迅雷之势,向着逃遁的孔粹阴神追了过去。
同时,原地也多出了一模一样的闻墨大长老,这正是他的阴神,向前一步,大手一挥,将身前石桌连同桌上菜肴,全部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孔粹这小子不要脸,那可是闻墨打他小时候就知道的,很知道!
要是为了抢酒,再让他把青璇亲手做的这桌菜肴给祸祸了,闻墨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啥都捞不着了,悔之晚矣!
闻墨能不着急嘛,那可是青璇在玄海洞天小世界里,采集百种花朵,以玄海之水,亲手酿制的百花酿!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青璇丫头亲自酿的酒,亲自炒的菜,专门孝敬他的,搞不好,过了这个村儿,就再也没有这个店啦!
老头子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口,盼着这一天,多少年了?!
可谓是,杀父之仇我不报,夺妻之恨我不管,想抢我这顿酒菜,门儿都没有!
“哎你俩这是”
蹲在地上的余孤猛地站起身来,颇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好好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那自己该帮哪边儿?
然后他才注意到,孔粹阴神竟抢了那三坛老酒,而闻墨的阴神则护住了那一桌饭菜。
“恁娘嘞1
余孤急眼了,原来自己啥也没捞着啊,不过定睛一看,地上还有三个石凳,他咧嘴一笑,大手一招,把那三个石凳抓到了自己怀里!
旁边站着的孔粹本尊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酒菜都特么没了,你抢三个石凳子还有啥用?
“小粹你给我站住!你要敢抢了这三坛酒,信不信我把你本尊废了?1
闻墨猛追,暴喝道。
“本尊我不要了,随便废1
孔粹阴神冷笑,死死抱着酒往外冲,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两人一追一逃,孔粹阴神是原路返回,眼看就要冲出这座浑天迷阵了,竟发现前方白雾弥漫。
来路断了!他心中一惊,猛地一个转折变向,躲开了身后闻墨抓来的大手,继续瞬移闪躲。
“哈哈哈哈哈”闻墨紧跟而至,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忍不住开怀大笑,意气风发道:“小子,出不了阵,这回我看你往哪里逃1
“余孤,你个傻小子抱着那三个石凳子干什么,他抢你的酒,给我堵住他1
闻墨不着急了,一扭头,这才看到余孤的样子,顿时无奈喊道。
“停停停1
电光石火之间,孔粹接连去了七八个方向,发现阵法边缘之外都是白雾弥漫,就连自己的神念都无法穿透,他不敢擅闯,只能作罢。
刷!
孔粹一个闪烁,瞬间就回到了自己的本尊身旁,果断取出了两坛酒,用法力送回到石桌上。
闻墨飞回,也不管孔粹了,直接把一坛酒摄入手中,牢牢抓住坛子口,低头深深一嗅,嗯,还是那个味儿!
酒既然已经烫过,自然早已去了封泥,开了坛口。
孔粹阴神已经回到了本体,这时也顾不得坐下,先举起坛子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忿忿说道:“老头子,不是我说你,要不是因为你当年那个错误决定,我能等这么多年才喝到青璇丫头酿的酒?”
“哟,你小子终于肯说真心话啦?”闻墨瞪了孔粹一眼,依旧带着三分火气:“合着你刚才好心劝慰我,就是为了趁我不备,抢这三坛酒呗?”
余孤抱着三个石凳子,向前一步,问道:“你俩不打啦?闻叔,还揍他不?”
“你把凳子放下1
闻墨眉头大皱,扭过头道:“还打什么打,再等片刻,热酒热菜就都不是那个味儿了,赶紧坐下陪我喝酒1
于是,酒菜,石桌石凳,又各自回归原位,一场抢酒风波瞬间平息。
“老头子,其实我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都多大年龄了,大清早就喝酒,对身体不好。”
孔粹落座之后,毫无尴尬之色,语重心长,对闻墨说道。
“你放屁1
闻墨干脆破口大骂:“抢酒就抢酒,还说这么个破理由来搪塞我,真当我老糊涂了?”
此话一出,连余孤都乐了。
三人笑过之后,闻墨扭头看向孔粹:“几年啊?”
孔粹一愣:“什么几年?”
“你刚才不是说等了好多年都没喝到青璇酿的酒了么?”
闻墨两眼眯起,意味深长。
孔粹蓦地老脸一红,有些心虚。
“呃,十九”
“嗯?”
“十二”
“哼1
“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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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行了吧?”
“好吧,就一年,你们爱信不信1
旁边余孤望着对面的孔粹,眼睛瞪得铜铃大,早已懵了。
恁娘嘞,你啥时候喝到过青璇酿的酒?我怎么不知道?!
谁知闻墨还不满意,沉声道:“说实话1
“呃,这样不好吧?喝酒喝酒”
孔粹举起坛子,想要借此把这个问题给搪塞过去。
“到底多久?1
“嘿嘿嘿嘿嘿”孔粹知道瞒不住了,只好小声嘀咕道:“三天前的晚上”
好吧,我不装了,摊牌了。
“恁娘嘞1
余孤猛地起身,直接撸袖子了!
“原来你特娘的一直有酒喝,你不给老头子可以,竟然也不知道偷偷分我一点儿?1
合着这么多年,你是幸福的小酒天天醉啊,亏老子拿你当兄弟!
这一刻,余孤,心碎了。
闻墨听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掉地上去。
他狠狠瞪了余孤一眼,什么叫不给我可以啊?
然后他深深叹气,满脸无奈。
其实他早就知道,孔粹一直能喝到青璇丫头的百花酿,那是青鸾青凤每隔一段时间,专门拿出来,固定放到一个隐秘地方的。
自囚一事,殷青璇可以心里不怪闻墨,但青鸾青凤可没有那么大度,她们觉得,在关键时刻,能不管不顾,对自家小姐好的,才有资格喝这百花酿。
那自然是孔粹了。
甚至,闻墨还曾去过那藏酒之地,他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随手取走那百花酿,但是他没那么做。
馋吗?真馋!
喝吗?真不敢喝。
没有那个脸,更没有那个心,孔粹可以喝,他喝不起。
真喝了的话,只会徒增伤感,更加愧疚罢了。
“闻叔。”
孔粹忽然少有的认真起来:“其实这些年来,青鸾青凤那俩丫头从里面带出来的酒,也有你的一份的。那是青璇专门授意的。”
我有时候故意不全部取走,就是给你留的。
只是下去再去的时候,那些酒都还在
说话的时候,孔粹注视着闻墨的脸庞,他当然知道这话扎心窝子,但都是实话。
我一直知道你一直知道我有酒喝,但是你不敢喝,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绝对不会给你送过去的。
“嘿”
闻墨双手捂住了脸,再次无语凝噎。
“恁娘嘞1余孤又一次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年应该坚决站在孔雀这一边的,魔宗局势算什么,圣宗未来算什么,正道修真门派算什么,昆仑
昆仑的话似乎得掂量掂量。
这次很快,闻墨就恢复了平静神色,一如往常,只是目中神光湛然,显然下定了某个决心。
“孔粹,我知道这些年来,青鸾青凤那两个丫头心里偏着你,怨着我。”
所以这些年来,玄海小世界内不管有什么需求,我都安排你一个人去解决。
甚至包括当年,青鸟那丫头抱着凌云逃离禁地,也是你暗中出力。
当然这两句话,闻墨是不会说出来的,装傻这种事,他比谁都会。
闻墨从容微笑道:“往年那些酒,跟眼前这三坛酒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来来来,今日痛饮!不醉不归1
砰!
三个被法力包裹的酒坛,在石桌的上空撞在一起
此情此景,最宜痛饮。
管他是半夜,还是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