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秋看了沈静秋一眼。
一个字没说，眼里甚至都没带几分讽刺，但就是让沈静秋只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沈小姐，”顾青秋道，“话我再说一遍，我对于吃回头草，不，我对于捡回被我丢掉的脏东西没有任何的兴趣，所以沈小姐大可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但若是沈小姐非得听不懂人话……”
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静秋一窒。
她马上就要和宁皓成亲了，费尽心思防着顾青秋在她和宁皓之间横插一脚，可如今顾青秋却用“被丢掉的脏东西”来形容宁皓。
那她成什么了？
捡破烂的？
看着沈静秋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顾青秋轻笑一声：“哦，如果我的措辞影响到了沈小姐即将成亲的好心情，那我只能说上一声抱歉了……”
嘴里说着“抱歉”，却无任何道歉的意思。
沈静秋紧紧咬着唇。
她后悔了。
来找顾青秋，就是她今天犯的最大的错！
“你！”
沈静秋还想说点什么挽回点面子，顾青秋却不想再听她说话了。
“沈小姐还不走，是想我收下这请柬吗？”顾青秋扬眉问。
说着话，作势伸手去拿请柬。
沈静秋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心里的难堪了。
比起现在这点难堪，顾青秋出现在她的婚礼上显然更让她无法忍受。
直接把请柬往身后一藏，沈静秋疾声道：“顾小姐，那我就先走了……”
然后转过身，像是身后有毒蛇猛兽在追一样飞速离开。
顾青秋“嘁”了一声。
就这么点本事，还老想到她跟前来挑衅？
她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
画春道：“主子，还出去吗？”
顾青秋果断摇头：“今天看来不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还是回去吧。”
她又重新回到家里。
七月初的盛夏，哪怕还是上午，天气就已经很热了，顾青秋回了院子也没有再去别处，正好昨晚看话本子看得太入迷睡晚了，左右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干脆也就回了卧房补觉。
屋里摆了冰盆，哪怕在这盛夏仍能让人感受到丝丝的凉意。
顾青秋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那一年的七夕，京城一名富商花了大笔的银子办了一场盛大的灯会，听说是因为这名富商与他的妻子就是在去年的七夕结缘的，所以特意用了这样的方式来庆祝。
那名富商还放了话，往后每一年的七夕，都会办这样一场灯会。
这般看起来美好又带着些传奇性的姻缘，本就容易让人心生憧憬，因而还没到黄昏，灯都还未点亮，办灯会的那几条街上就已经是人来人往了。
就连宁远侯府里的丫鬟们，都有些蠢蠢欲动。
顾青秋便笑着摆手：“行了，想去的都去，只要及时回来就行。”
小丫鬟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很快，丫鬟们三三两两结伴着出了门，侯府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主子，要不……我们陪着您也出去走走？”画春试探着道。
顾青秋摇了摇头：“花灯有什么好看的……”
若是放在她年少时，一定少不了要去凑这个热闹，但现在都三十岁的人了，又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情？
倒是画春和画冬……
“你们出去逛逛吧，”顾青秋看着两个丫鬟，“这些年来一直守着我，倒是把你们耽误了。”
画春和画冬与她同岁，却一直未曾出嫁。
画春和画冬闻言，都齐齐摇头。
“主子，您可别这样说！”画春道，“能跟在您身边，是我们的福气，您可从来都没有耽误我们。”
画冬附和道：“对呀主子，我们是自己不想成亲，可不是被您耽误了！”
这是真话。
这些年来，顾青秋多次与她们说，若是有了意中人，一定要及时告诉她，自有她为她们做主，只不过画春和画冬都没遇到哪个让她们想与之成亲的那个人而已。
成亲……
也就那么回事嘛，倒不如陪着主子来得自在。
两个丫鬟都是这样想的。
见着顾青秋似是有些怅然的模样，画冬连忙凑到顾青秋的身边去：“主子，您都好久没出门了，就当是带着我们出去玩玩儿好不好？”
倒是流露出了小女儿情态。
画春也目含期待。
顾青秋想了想，便也应了：“那走吧。”
三人换了身衣裳，正要出门，宁皓来了。
“青秋。”宁皓唤了一声。
顾青秋面上的笑意变淡：“你来做什么？”
宁皓抿着唇，“青秋，我有话想与你说。”
然后看向画春和画冬。
画春和画冬就跟没看见一样，动都没动一下。
宁皓心头颇有些恼怒，但想到这些年来顾青秋待他的冷淡，那点恼怒瞬间就被浇灭了，他的心头蓦地涌上难过：“青秋，都已经十来年了，你就不能……”
“够了！”顾青秋打断他，“我出门了！”
话说完，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开。
画春和画冬也连忙跟上。
顾青秋没有回头看一眼，直到出了垂花门登上马车，这才用力拂了一下衣袖：“好端端的被坏了心情，真是晦气！”
画冬笑嘻嘻地道：“主子别恼，咱们出去好好逛逛，就当是去晦气了。”
顾青秋这才被她逗乐了。
这七夕灯会很热闹，顾青秋的马车在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已经走不动了，她于是和画春画冬一起下了车缓缓往前行。
两个丫鬟将顾青秋护在中间。
画冬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顾青秋听：“主子，听说那富商和他妻子的事都已经传到宫里去了，皇上还下令取消了今日的宵禁呢！”
话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下来。
“倒是挺稀奇的，皇上那样的性子，竟然还会被这样的故事打动……”
就，挺让人想不到的。
皇上登基一年，据说文武百官就从来没见他笑过，尤其是若是遇到哪位大人犯了错，都不用别的，只需要皇上冷下脸，就能将人吓得腿软。
由此可见，这位新君的脾性到底有多可怕了。
这样的性子，竟然会为了今日的七夕灯会大开方便之门……
啧。
画冬唏嘘不已。
画春抬手敲了画冬一下：“慎言！”
画冬什么都好，就是这多长了一张嘴。
画冬冲着画春“嘿嘿”笑了笑，不敢再嘴上不把门儿了。
说笑间，三人已经能看到前面亮起的一盏盏花灯了。
此时已是黄昏，昏暗的天色之下，一盏盏造型各异的花灯里亮起点点灯火，如同摇曳的星辰。
顾青秋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此时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之中，看着那摇曳的灯光，心里却是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了下来。
说来也讽刺，在宁远侯府，那个应该称之为她的“家”的地方，她从来都是防备警惕的，反倒是到了这人群中才感觉到了一丝放松。
“主子，我们快走呀！”
画冬轻快的声音让顾青秋回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三人随着人群缓缓前行。
灯会上不仅有花灯，还有许多小摊，大部分小摊都卖的小吃，来看灯会的人们不管饿不饿，多多少少总会买点小吃边走边吃，这一路下来，便是空气里仿佛也都带了点香甜。
画冬是个爱凑热闹的，糖葫芦要来一串，炸果子也要买两个……
她不仅给自己买，还没忘了顾青秋和画春的份。
“主子，您快尝尝！”
顾青秋看着面前的几样小吃，到底没扫兴，拿了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拿在手里，顾青秋一时却有些无措。
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更别说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但看着身边的画冬，以及往来的人们都一边往前行，一边带着笑容吃着东西，顾青秋便也觉得，这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她于是拿起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顾青秋也不由露出笑容。
画春和画冬见状，也都不由笑起来。
这之后，顾青秋就像是放下了心里所有的包袱，不仅吃了糖葫芦，还与画春画冬一起，另外分吃了其他不少的小吃。
对于三人来说，这样的经历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的同时，又让她们都有了种别样的快乐。
很快，三人在一个卖生肖灯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年约半百的大爷，看着顾青秋三人笑眯眯地道：“这位夫人看中了哪盏灯？”
今日这灯会是那富商出钱办的，目的不在于赚银子，因而所有的花灯一文钱随取，当然了，每个人只限一盏。
顾青秋看着这一盏盏的生肖灯。
不仅十二生肖齐全，每个生肖的灯也都做成了各种形状，在摊位上挂了个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画冬兴致勃勃地道：“主子，您属兔的，咱们要盏兔子灯吧？”
属相也不是什么需要太过保密的事，因而画冬说这话时也并未刻意压着声音。
摊位后面的巷子口，穿了一身黑衣，仿佛要与昏暗的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听到声音，往着这边看了过来。
顾青秋对人的视线颇为敏感，顺着视线的来处看过去，却见着巷子口空无一人。
是她感觉出错了？
她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顾青秋重新看向各种兔子灯，最后选了一盏抱着萝卜的提在手里，三人继续往前行。
这一走，就走到了河边。
河面不宽，约有一丈有余，河岸两边都是青石河堤，极为方便人们上下，也正因为如此，河岸两边有许多人捧着一盏盏莲花状的小灯往河里放。
清澈的河面上，便也由此映出点点的光，仿如繁星点点的夜空。
衬着周围的热闹，让人很轻易的就感受到了那份烟火气。
顾青秋没用画春和画冬说，主动道：“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三人下到河堤边。
河灯也是一文钱一盏，还提供纸笔，让人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纸上，据说将写了愿望的河灯放到河里，那愿望便能实现了。
顾青秋是不信的。
愿望要是这般轻易就能实现，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人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顾青秋放河灯的心情。
她拿了纸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条对折再对折塞进河灯里，再将河灯往水面轻轻一推……
写了她愿望的河灯，就这样随着水流缓缓荡开。
这时，上游不远处有人放河灯的时候不慎落入了水中，带来人群阵阵惊呼的同时，也在原本算得上平静的水面上激起阵阵水浪。
然后……
顾青秋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放的那盏河灯，被水波推到了对岸，再巧不过的撞入了对岸正在放河灯的一名黑衣男人手里。
男人一怔，看着手里的河灯，下意识往顾青秋这边看过来。
顾青秋想想自己在纸条上写的愿望，心里不由一窘，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还不快点放回去！
顾青秋仿佛看到男人轻轻勾了勾唇。
然后，过分的来了。
男人不仅没有把顾青秋的河灯推回水里，还取出了顾青秋写的纸条，打开看过之后才又重新将纸条放回去，再若无其事的将河灯放回了水中。
若是顾青秋没有看错的话，男人的唇角分明就加深了弧度。
顾青秋：……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不会水，她这会儿真是恨不得跳进水里游过去给那个男人好看！
但很快，顾青秋就重新冷静了下来。
许是今晚接触多了烟火气，她的情绪竟也能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有这般剧烈的起伏。
纸条上其实也没写什么。
愿生活不再如一潭死水。
但顾青秋知道，这样的愿望并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实现，甚至能不能实现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改变。
只是……
这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已经过了十一年，哪怕她不喜欢，但她也早已习惯，要做出改变，又谈何容易？
离开前，顾青秋回头，再看了对面已经站起来的男人一眼。
夜色昏暗，哪怕有周围的点点灯光，仍不足以让顾青秋看清男人的脸。
但这一刻，所有的昏暗骤然退去，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燕离！
顾青秋被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