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秋看着沈君宜。
哪怕只算重生后的年纪，她也有二十几了，这样的年纪，原本已经不该对着母亲撒娇了，但想着今日之后，她便不能再每日里与沈君宜待在同一个屋檐之下，想见只要走上几步也就能见到了，顾青秋便忍不住流露出小女儿情态。
“娘……”
她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拉着沈君宜的手摇来晃去。
沈君宜忍不住眼睛一酸。
她与顾青秋相认的时候，顾青秋早已经长大成人，也过了会向她撒娇的小姑娘时期，所以于她而言，相认之后，倒是第一次见着顾青秋对她撒娇。
“青秋……”
她轻轻抚着顾青秋的发丝，一时难免哽咽。
她的女儿，要出嫁了啊。
母女俩心里都不由有些涩然。
但今日这样的日子，注定了不可能有多少时间让她们陷入感伤，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跟着沈君宜一起进来的嬷嬷便出言提醒。
“郡主，今日事还多，时间不等人……”
顾青秋和沈君宜便也就深吸一口气，将那才浮上来的情绪又给压了回去。
沈君宜道：“对对对，时间不等人，赶紧赶紧……”
然后，屋子外面又涌进来一群人。
新娘子可不好做，光是梳洗打扮就要花费上好多的时间，尤其是开脸，更是让人忍不住叫苦。
两根细细的线在十指之间一松一紧，就能将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绞得干干净净，让新娘子的脸光滑得如同刚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当然，也让新娘子的脸因为疼而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青秋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疼麻木了。
偏生还有人不住夸。
“顾小姐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才只是开了脸，都还没上妆，就已经万分动人了……”
“是啊是啊，这要是上完妆，还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
“到时候入了洞房……”
“……”
一群妇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顾青秋：……
她不由侧头看向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铜镜。
镜中，正映着她的身影。
年轻女子尚未梳妆，只穿着一袭单衣，乌黑的发丝柔顺地披散于肩头，再往上看，姣美的脸蛋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杏眼里有着明显的喜悦与期待。
这……
是她啊。
而她眼里所有的喜悦与期待，都是因为燕离啊。
顾青秋忍不住，微微弯唇一笑。
这一笑，镜中人便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从天色昏暗折腾到天光大亮，顾青秋才总算是完成了梳妆打扮这一步，又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穿上了大红的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嫁衣。
偏偏，折腾了这么久，她连早膳都不能吃。
沈君宜塞了两块一口就能吃完的点心给她，“青秋，我知道你饿，但今日你就且忍忍吧，做新娘子本就多有不便，若是吃多了喝多了要去茅房就更不方便了……”
顾青秋：……
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吃了那两小块点心，然后继续忍着了。
这时候时辰尚早，迎亲的队伍没那么早过来，沈君宜还有许多事要做，暂时先离开了，其他人便围着顾青秋闲聊起来。
“顾小姐真是好福气，听说太子殿下请到了端王世子妃做全福人呢！”
一听到“端王世子妃”这几个字，屋里众人便都纷纷点头应“是”。
皇室里身份尊贵的人有不少，但要说谁最适合做全福人，那还真没有人能越得过端王世子妃去，端王世子妃不仅父母公婆俱在，而且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可以说是一等一的有福分。
只不过，端王世子妃身份贵重，别的人家办喜事就算有心想要请端王世子妃去做这全福人，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够不够重。
这一点，对于燕离来说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了。
“听说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去端王府请的世子妃出面做全福人呢！”又有人接道。
众人更是艳羡不已。
燕离是太子，他大婚的一应事宜都是有人操持的，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做个什么都不操心的甩手掌柜，只等着到了日子将人迎进门就是了，但他仍考虑到甚至是亲自去处理这件事，这也足以让人看出他有多期待将顾青秋娶进门了。
一时之间，众人又围着顾青秋好一阵的恭维。
放在平常，顾青秋也许会觉得很是无趣。
但今日，许是因为这是她和燕离成亲的日子，也是她和燕离走向新生活的开始，顾青秋不仅没有觉得无趣，反而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君宜重新走进来。
“快快快，吉时快到了，赶紧把凤冠戴上，盖头盖上……”
沈君宜拿起凤冠，亲手替顾青秋戴上。
满是珠翠的凤冠很有分量，才一戴在头上，顾青秋便觉得自己的头不由自主的一低，很难想象戴上大半日之后，她的脖颈会僵成什么样子。
沈君宜显然是想起了自己成亲时的经历，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慰道：“是有些难受，但一辈子一次的事，忍忍也就行了……”
顾青秋点头。
两人都没提，顾青秋这已经是第二次成亲的事。
大喜的日子，提那些坏人兴致的事做什么。
戴好凤冠，沈君宜又拿起了盖头。
她想要盖上盖头，却又半途停下，用力握了握顾青秋的手。
“青秋，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你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后还有我和你爹，还有你弟弟，还有武南王府！”
顾青秋用力点头。
沈君宜按下眼里的酸涩，将大红的盖头盖在了凤冠上。
顾青秋的视线里，便都是象征喜悦的红。
她还来不及因为沈君宜的话而感伤，就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若是别的人家办喜事，新郎官在迎到新娘子之前，怎么着也得被新娘子的手帕交或者是兄弟姐妹们好生刁难一番才行，但因为燕离的身份，这一步倒是直接被省略了。
原本福安郡主都已经下定决心了，哪怕以后要被燕离穿小鞋，她也一定要做一块拦路石，将他好好拦上一拦，却被顾青秋阻止了。
为此，福安郡主可没少打趣顾青秋这是恨嫁了。
“那你还真说对了！”顾青秋当时是这样说的。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喧哗声，想着即将陪伴她走过余生的人，正在一步一步接近她，顾青秋的心跳便也一点点加速起来。
没过多久，喜庆的喧闹声便到了院子外面。
“来了来了！”
“太子殿下来接新娘子了！”
“……”
伴随着欢笑声，同样穿了一身大红喜服的燕离，就这样出现在了顾青秋的面前。
头上盖着盖头，顾青秋看不到燕离的身影，只能从盖头的下缘看到一双靴子。
然后，是一双朝着她伸过来的手。
顾青秋心头一动，正要伸手回应。
“咳！”
一声咳嗽声，打断了明显有些旁若无人的两人。
沈靖鸣大步来到顾青秋跟前，转过身背对着她，再往下一蹲。
“姐，我背你！”
说话的时候，沈靖鸣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他的不舍完全没有掩饰。
隔着盖头，顾青秋摸索着将手放在了沈靖鸣的肩头。
初见时，她的弟弟还是个刚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一转眼，当初的小少年就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顾青秋在沈靖鸣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俯身靠在他的背上，沈靖鸣一用力，便轻松将顾青秋背了起来，稳稳当当地走向已经停在了院子里的花轿。
到花轿前，他将顾青秋放下。
看着丫鬟扶着顾青秋坐进花轿，轿帘落下之前，沈靖鸣到底是没忍住。
“姐，”他道，“若是受了委屈，一定不要忍着，就算他是……咱们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从头到尾在旁边听着的燕离，闻言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这是在点他呀！
看得出来，将来他若是真的让顾青秋受了委屈，他这小舅子指定是饶不了他的。
好在，他也没想过要让顾青秋受委屈。
而顾青秋，她坐在花轿之中，轻轻“嗯”了一声。
沈靖鸣还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花轿已经被抬起，缓缓朝着外面走去。
轿身很平稳，只有轻微的摇晃，就如同此刻顾青秋的心情，喜悦激动，却又笃定，唯独没有忐忑。
太子大婚，向来是庄严而又繁琐的，比起普通人家办喜事难免也就要少了几分喜庆，景和帝考虑到前段时间皇室才一下子死了这么几个人，再加上这又是立太子之后第一次办喜事，因而也就特意嘱咐了一番，让燕离将亲事办得更喜庆一点。
于是，接到顾青秋之后，花轿并未直接进宫，而是绕着整个京城游了一圈，喜钱喜糖都撒了不知道多少箱，也成功让京城都为了他们的这桩婚事而变得热闹起来。
拿到了喜钱和喜糖的孩子们，嘴里的好话更是不要钱一样的往外说。
“太子殿下和顾小姐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什么顾小姐，应该叫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一时之间，京城的大街小巷上都能听到属于孩童的，欢快又响亮的声音。
在这一路的祝福之下，花轿总算进了皇城。
又是一系列庄重又繁琐的礼仪之后，顾青秋才被送进了位于东宫的洞房之中。
直到坐在床沿上，她这才觉着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断了。
偏偏，在燕离过来揭盖头之前，她还不能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
画春和画冬也知道顾青秋此时必定很难受，两人一人帮着扶着些凤冠，努力减轻凤冠对顾青秋脖子的压力，另一人则替顾青秋轻轻按揉着脖颈，试图让顾青秋更舒服一点。
正忙活着呢，外面响起宫人的声音。
“太子殿下。”
燕离来了。
画春和画冬连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屈膝行礼。
顾青秋也没想到燕离来得这么快。
毕竟，他们的婚礼虽然因为在宫里而没有那么多人前来观礼，但皇室之中也是有许多人需要燕离去应酬的。
正这样想着，燕离已经接过一位嬷嬷递过来的喜秤挑开了盖头，又第一时间将顾青秋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
“累了吧？”他问。
“确实挺累的，”顾青秋点头：“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燕离一边再自然不过的接替画春和画冬的工作，轻轻按着顾青秋的脖颈，一边道：“我早些过来，你也能早些吃点东西……”
然后又凑得更近一些，声音小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还能早点去恭房。”
虽然这一整日就只有早上吃了那么两小块点心，甚至连水都没敢喝，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唇，但人毕竟还是存在着本能的，就算是一天不吃也得有三急不是？
顾青秋忍不住在燕离胸前拍了一下，还啐了他一口。
两人之间的互动，亲密又随意。
画春和画冬也就罢了，她们作为顾青秋身边的贴身丫鬟，是早就知道顾青秋与燕离之间的交集的，但殿内服侍的一众宫人们，却是第一次见着顾青秋和燕离私下相处，此时难免看得呆住了。
原来……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私下里，竟是这样相处的？
宫人们原也不敢对顾青秋这位太子妃有任何的怠慢，见着这一幕，心里对顾青秋的恭敬又悄悄提升了好几个台阶。
顾青秋将一切看在眼里，冲着燕离挤了挤眼睛。
燕离也不是那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现他们有多亲密的人，如今如此不避忌宫人们的存在，除了想替她在宫人们面前立威，哪里还有其他的可能？
别以为宫里的宫人们身份低贱，但这其中可少不了捧高踩低之人，便是皇子公主，若无生母护着，又没有帝王的关注，暗地里还不知道会在这些宫人手里吃多少亏呢。
燕离虽然觉得有自己在，不会有人敢欺负顾青秋，但万一真有这样的蠢货存在呢？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还是打从一开始就让宫人们知道顾青秋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为好。
顾青秋并不是不能应付这些，但燕离能想到，并且替她将一切不好的可能都提前扼杀，她又岂能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