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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几日,我都称病闭门不出,回避父王的召见,所幸他也没再前来我的寝居。

在那晚我嗅出了些隐晦的味道。这份我渴望多年的亲情变了味,泛着匪夷所思的腥气。我知道父王的举动一定跟霍兹米尔王子有关,否则,他怎会将我安置在他的寝宫,赐给我他的衣袍?但我无从下手深探,宫中的人们嘴巴很严,拉伊厄斯也未再透露一星半点。

战讯接连不断的传来,罗马人已沿河入侵到了西尔塞西姆,这是进入波斯腹地的最后一个要塞。我本该趁这时间操兵,但小家伙愈发焦躁,它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小蹼爪已有了婴儿的雏形。我将它藏在衣服里,夜里带它出去寻觅奶水,找到了一个口风紧的奴隶乳母。

回宫时,我却遇见了一队跟踪者。他们无意伤我,而是要挟持我,将他们尽数杀尽,只留了一个活口盘问,才知竟是罗马探子———弗拉维兹派来的人。

他想见我,也许找回了一些记忆。

我没将最后一个探子杀死,放他出了城,托他转达我一切安好。本是交战时期,这样做已是出自私心,再与敌国皇帝幽会,已足够背上叛国的污名。

回宫时,怀里的小家伙却从我的领口钻出他的小脑袋来,趴在肩头眺望城外,仿佛在渴望见到他的另一位父亲,甚至有了逃走的势头。我不得不将它的尾巴系住,可在黎明醒来时,小家伙不见了,只留下一层小小的蛇蜕似的薄皮。

我心疑他是去找弗拉维兹,失魂落魄的在皇宫内外找了他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却接到了出征的命令。由父王亲自披甲上阵。

出城时暮色苍茫,三千人一团的不死骑军方阵声势浩大,犹如牢不可破的屏障,匈奴的游骑行在最前,成为开路的刀刃。我在父王的战象前,驱使一俩刀轮战车护驾,不敢半分走神,只得吸了□□叶集中精力。

入夜,我们抵达了阿玛德要塞。这是两河流域边境位置最重要的一个城市,至先王沙普尔一世起被罗马统治了数百年,成了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上的驻地,是忠诚的基督信徒的聚集地,自然,拜火教在这儿丝毫不受欢迎。

如意料之中,阿玛德镶嵌着十字的大门向波斯紧闭,当攻城大锤砸向它脆弱而古老的城墙时,它就像一只玳瑁那样蜷缩着身体,毫不示弱。显然由于更愿意受罗马的统辖,城里的守军与平民的抵抗十分顽固,但很快溃不成军。

不死军的铁蹄踏入阿玛德的内部,每座聚集着平民的教堂与堡垒都被烧毁,烈火吞噬着整座城池,所有人被驱赶到街上。

这一晚是我从军以来经历的最残酷的一次战争。

并非什么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每个人在军令下都成了刽子手,在滚滚黑烟里化身为嗜血的黑色饿兽,带着死亡的面具穿梭于夜色之中,扑向手无寸铁的平民,我是身不由己的其中一员。不知身下旋转的刀轮绞碎了多少人的身躯,只看得见街上血流成河。天亮时,无数残肢断臂的尸体堆积成山,在火中焚烧成焦黑的炭。

这座城池终被“征服”,彻底安静了下来,犹如一片乱葬岗。

我随父王登上城门,俯瞰到底下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冷汗。

我曾以为我见惯了战争的血腥,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此刻却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动摇。兴许是我本性良善仍未被磨灭,只想就此卸甲离去。只是,我亦无法允许自己做个逃兵。

城外便是底格里斯河畔,我走到河边褪去沾满血污的黑色甲胄,将自己浸入水里。倒影映出我此刻的模样,鲜血从发丝上滴下来,双目泛红,活脱脱的一个屠夫。那道横亘在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我却仍觉自己面目狰狞。

我埋入水中,将一身鲜血细细洗净,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阵水声,回过身去,一团小小的影子就扑进了我的怀抱。

我被吓了一跳,又蓦地一阵狂喜。摸到怀里的东西已有了巴掌大小,抹起来皮肤滑软。低头细瞧,尾巴已经缩短,四只蹼爪和脑袋都变大了些,还是蜥蜴模样,却已有了似人的特征,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着我,摇头摆尾。

“这几天到哪去了?”我不敢拿杀人的手触碰他的身体,只轻声问着。

他爬到我的手臂上,小手爪奋力挥舞,扭头朝着对岸吧嗒嘴巴。

我抬眼望去,却只望见对岸连绵的山麓,那黑暗之中似有一个人影静静伫立,心猛地一跳,眨了眨眼,却又什么也没有。

小家伙跃入水里,就像一尾活鱼,转眼就游出了几十米,仿佛是有意将我引去什么地方。我诧异地跟在后面,却在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一片不寻常的动静。紧接着,城门之上,一声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刺破了杀戮后的死寂。

那是敌军来袭的信号。从对岸的方向传来的。小家伙越游越远,转眼已不见踪影。我心急如焚地在水中唤了它几声,一无所获,只好立即回了城中。

很快,天色蒙蒙亮时,城外就聚集了一批罗马大军,往下望去,一片黑压压如乌云压境,大地被数千人的方阵震得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巨大的攻城犹如张牙舞爪的螳螂,朝这座刚被不死军突破的城门逼来。

从北方来的黑风自山的背后刮来,却未能遮蔽一轮旭日冉冉升起的光芒。

城墙上的骑兵纷纷拉弓上箭,蓄势待发。我亦手持一弓,目光在城墙下梭巡。罗马士兵的盾牌上反射着刺目的光亮,鸡冠型的帽冠犹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我心知这些是冲锋的前阵,弗拉维兹断不可能在其中,他一定坐在战车之内,不会轻易上阵。

“看,你的叔叔亲自前来了,阿硫因。”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父王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来。他按住我的一只手,目光如炬,“随我去迎战。”

比起临战的紧张,我更察觉到他的神态中藏有一丝兴奋,就好像期待这一刻已久了一般。霍兹米尔来了———我想起那画像,心里难以言喻的微妙。

城门轰然开启,风声猎猎,沙尘飞扬。一线晨曦从门缝里刺进来,刀劈斧削一般肃杀炽烈。我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骑当先,率领步弓兵从左翼进攻,伊什卡德率领重骑兵从右翼,父王则乘战象正面迎敌。

步弓兵的反曲弓战术向来是罗马军团最头痛的,我绕到罗马方阵的背后,迅疾的穿过箭雨,向一柄利剑一样斜扎入他们薄弱之处。远远望见方阵之内那抹紫袍黑甲的颀长身影,仿佛有一把烈火在我的周身燃烧起来。

他本坐在那战车上,便突然起了身。扬手的一瞬,朝我袭来的流矢如阵雨骤停,一队骑兵忽然转了方向朝我围扑而来。因着弗拉维兹的注视,我的血液轰然沸腾,像一只求偶的雄孔雀般斗志昂扬,一路杀去如入无人之境。

直逼近战车前我才勒马,挑衅地扬头望着他。他的长发在烈日下现出金色的光泽,低头盯着我微微勾唇,笑靥妖艳,美得炫目。

只是失神一瞬,就险些要跌下马去。定了定神,我拔出佩刀朝他冲去,弗拉维兹纵马相迎。

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明明是一场厮杀,却似他奏琴我起舞,缠绵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