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见春的意识沉沉浮浮,恍惚间来到了一片幽绿之地。
蓝绿色的星光从天空降落,在黑色如鬼魅的丛林间穿行。它们以一种活泼的轨迹运动着,牵着源见春的手,将他带到更深处。
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源见春听到耳畔有人这样询问。
我并不知道。
——源见春坦诚。
他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成长轨迹,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虽然并不后悔,也不痛恨曾经的回忆,但源见春总是觉得茫然。
他总觉得自己像无意识的机器人,只是按照人类输入的指令在工作而已。
他先遇上了警察,所以他也成了警察,然后被委派到黑帮卧底,再接着就那样结束了他短暂的一生。
开始于一声枪响,也终结于一声枪响。
没想到眼睛一睁一闭却到了这个疑似动漫的世界,身边有系统却还是再度陷入泥淖。
源见春很清楚组织在做什么,也很清楚现在自己做的事情与上辈子截然相反,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事。
但那又如何呢?
他似乎从来不能自由选择,不是吗?
有任何人或者命运询问过他想要什么吗?
从来没有。
所以源见春已经失去了自己选择的能力。
组织要他卧底,系统要他救人,都没有问题。
他看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时总是隐隐有些羡慕的,那段在安全屋中的时光是那样的静谧、和平、安宁。
这是源见春数十年都不曾感觉到的,有关于家的温馨。
青年嗤笑——或许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会承认这件事吧——承认有源见春在的他们的安全屋,会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家。
可对于源见春来说就是那样,他终于在漫长的忙碌的旅途中有空停下来思索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曾经想过以死亡终结一切,但没有一位先辈可以告诉他,人死后的世界是如何的,是不是也要被地府奴隶着去做些不喜欢的事情
于是他放弃了,他浑浑噩噩等待着某一天会降临的希望,于是世界能出现一丝转机。
他似乎是等到了,苏格兰和波本的故事很有趣,黑麦也是。他不仅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上辈子卧底的经历,也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为什么要帮诸伏景光?这就是原因。
诸伏景光就是另一个自己,如果他能帮助他逃脱的话……是否意味着自己将在某一天逃脱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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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喘着粗气在奔跑,小山附近地形复杂,有着许多沟壑容他藏身。而苏格兰的背叛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琴酒并没有防备他,所以苏格兰很清楚危险存在哪个方向。
他只能朝着反方向奔跑。山谷中清冷的风裹挟着水珠击打到他的脸上。让那颗过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褐色遒劲的枝干常常阻碍诸伏景光的路线。
他蹲下跨越,若不是脸上冷峻的表情,仿佛不过经历着一场天真的冒险。
荆棘已经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割裂,细小的血丝从那里蔓延出来。诸伏景光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想法,他的脑袋里只有青年的一个字——跑!
哪怕是跑到天边去,也不要停留在附近,你要离开这里。
骤然,一阵深入骨髓的凉意席卷了黑衣男人的全身,他不慎跌倒在枯老与新鲜的枝叶间。
脸朝着下,他嗅到了腐烂与潮湿的泥土气息。
他被修剪得干净的手指嵌入泥土,那脏污便溅起在指甲盖上。
诸伏景光停下了,并非他不愿意再跑,而是顷刻间的头痛欲裂让他只能痛苦地蜷缩在这里。
脑袋上方是整个静谧的山谷,如同一个罩子,将他藏匿于其间。
几乎遮天蔽日的树林,还有那些啁啾着在枝干间不断跳跃的鸟儿,清脆的鸣啼遮盖出一切爬虫活动的声响。
我不能再继续躺在这里了,我得起来,我得离开——他为我争取了离开的机会,我不能让来之不易的机会夭折在这里。
可是他爬不起来,诸伏景光真的动不了手。疼痛得仿佛四肢被麻绳所牵扯住,向不同方向拉去。而这痛感最后全都集中在了脑部。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的记忆在翻腾,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感觉整个人都在被重构。
天空落下一滴雨,不,或许那只是水珠,是昨夜凝结在枝头垂挂了一整夜却被路过的蜘蛛惊扰而掉下来的水珠。
那一颗正中诸伏景光的后脖颈。
啊——
不属于他的记忆进入了头脑,诸伏景光仿佛亲历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那个眉眼昳丽的孩子十几岁时便离家,离开了妹妹,离开了父母。
他本就是个极其乖巧的孩子,任何任务都能够做的很好,他被军官们表扬,被同期们羡慕。直到他以最快的速度晋升。
然后他被派去了东南亚。
那同样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明明是那样荣耀的一件事情,可诸伏景光如今不再为他感受到骄傲与自豪,他很清楚男孩的任务将经历什么。
但是男孩比诸伏景光做的要好得多,他从来没有显示出任何犹豫,和任何挣扎在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愤怒、纠结。
他坚定如出鞘的宝剑,只知道朝着最终目标疾驰而去,甚至从不考虑过程中的任何流血与痛苦。
他的外表也发生了变化,小时候那么可爱精致的男孩经历了风刀霜剑,皮肤变得粗糙,白皙变成了古铜。身上长出了肌肉,站在那里带着极强的气势,令人生畏。
可他仍然是好看的,如果那么不好看或许男孩也不会升职得那么快。
凭借着出色的外表,男孩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组织当中,各位首领的妻子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很愿意替他美颜一句。
任务执行到最后阶段,男孩几乎就快成了帮派里的二把手。可惜最后那一场各个势力间的对决不小心将男孩牵扯进了进来。
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他退缩,剩余十几个卧底都将瞬间毙命,而以他一人的性命交换似乎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是一道电车难题,从来都难以抉择,可是在男孩面前又是如此简单。
如果躺在另一侧的人不是他自己,或许还没有那么快能够决定谁生谁死。
诸伏景光这时才意识到,或许男孩从来都不是站在正义方,他只是站在了自己的立场,哪怕自己的身死会令任务进程大打折扣。
但是男孩从来心思缜密,早已布置好了一切。剩下那十几个人必然能够执行完计划,取得最终的胜利。
于是他早死一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相反还能救下十几个人的生命。一声枪响,仍然年轻、仍然应该意气风发的男孩便倒下,再也没有了气息。
诸伏景光的眸光在不断的颤动,仿佛有温热的鲜血正在朝他的眼睛袭来。
诸伏景光不想躲,但又不想看。他猜到了,男孩的表情应该是那样静谧美好。
可没有人想要他死,诸伏景光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