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很难抉择,但是松田,你别忘了法律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作用的,这就是规则存在的意义。以免情理之中可以原谅的地方钻空子,规则会帮你下定决心。”
“今天你能够帮助中村拓真,明天呢,难道你当警察的每一天都要帮助那些‘无辜’的罪犯吗?”
目暮十三的责问掷地有声,并没有避开其他人。他是故意说给所有组员听的,搜查一课三系的成员都十分年轻,除了目暮十三资历足够外,其他都是青年。
目暮十三很明白这群孩子即便天资过人却同时同情心泛滥——并不是善良不好,可过度的善良只会害了他们自己。
如果事后警视厅查出了松田阵平的迟疑,甚至查出他故意知情不报,那他面临的将是什么结果所有人都知。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垂下,带着十万分的不甘心和一分的妥协,可就是这一分妥协的重量是如此沉重,几乎在瞬间压垮了那些不甘心。
松田阵平不是不明白目暮十三的意思——如果他不明白,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阿春还在他手里,我们这样强攻惹怒中村拓真。阿春会受伤。”
“所以这就要看你了,松田。”目暮十三的眼神格外坚定,包含着满溢出来的郑重,“你要看准时机,把他救回来。”
黑色的眼眸穿透重重叠叠的人群,以松田阵平的视角,只能看见有那么多特种兵身着防护服挡在那里。
他们的枪对准着那个根本目的只是保护自己女儿的男人,也对准了自己的同伴,甚至对准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
谁都不知道彼此面具下的神情是如何——难怪需要面具,如果他们互相看见对方脸上的不坚定,或许行动就会失败。
暴雨将至,头顶的鸟雀鸣啼,低空盘旋着,不断挥动翅膀。羽毛不断落在肩上和头上,云层更是像托载不住天的重量而要盖上一般。
松田只觉得气闷,呼吸不上来。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而眼睛却被另一只手操控着直直对准源见春的方向。
如果情况不对,他一定会救他——这是他欠他的。不,是他们欠他的。
既然源见春救了自己的好兄弟,松田阵平不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正中额头,那冰冷刺激得人一哆嗦,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聚在这一处,然后被冰冻成一个指节大小的石头横亘在额头,疼的人发晕。
然后是越来越大的雨点,它们在空中抱团,预计给敌人狠狠一击。
“观众朋友们,警方与歹徒的对峙已经持续了20分钟,我们继续关注着里边人质的安全。这名人质是警视厅的警察,数天前因公负伤,在医院被歹徒劫持走。现在看他的脸色,情况良好。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
“但我们仍然担心警方对中村父女的包围行为是否会触怒这位歹徒,让年轻警官深陷窘境。”
“歹徒名叫中村拓真,有一名12岁的女儿。根据警方透露,对方杀人的动机与救治自己的女儿相关。我们不得不将案件背后的人锁定在医生或者能为父女俩提供便捷救治途径的人当中。……”
被包围的小屋内,源见春坐在沙发中央。
那开着的电视不时次次啦啦的发出声响,但记者的言语却仍然清晰入耳。
那名记者永远不会意识到他看似对源见春的保护发言,事实上在另一层面激怒了中村拓真——他们在找背后的凶手,而一旦找到,中村美英被治愈的希望也会彻底粉碎。
“怎么办?怎么办?”中村拓真抱过颤抖的女儿。那双被太阳晒得黢黑的手就扶着女儿的脑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可父女两人的颤抖让他们像秋后的蝉,看起来很快就快僵直死亡,然后从树上坠落。
源见春轻轻叹气。纤长的手指拂过额间的碎发。
“你在这里待着并没有意义。困在监狱里的囚徒如果不想着出头,便只有等死而已。”
源见春出声,他并不想给中村拓真提建议。
但事情似乎已经发展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步。
舆论,又是舆论的介入。
记者的报道有失偏颇。第一,夸大了情况的危急性,让民众们注意到一位因公负伤的警察正在处于危险。第二,转嫁了矛盾。将矛头全部对准了中村拓真背后的指使者而隐去了中村拓真的杀戮行为。
这样的报道导致的后果显而易见,它会使人们同情中村拓真,同情中村美英。然后将他的行为解释为被逼无奈的选择。加上源见春这个筹码,群众会逼迫警察们给中村拓真让路。
于是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源见春并不想拯救人们的观念,他并觉得自己完全正确。可是既然他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便不会想让自己讨厌的结局出现。
所以……在群情激愤前,他得让中村拓真自己行动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枪械因为警察们长久抬手微微的颤动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气压越发的低,像是要压着所有人往地上趴伏而去。紧张的情绪继续蔓延,席卷了中央小屋外的一整片草地。
“医院那边怎么说?”比目暮十三职级更高的总负责人站在车边,朝着那只传呼机问。
“报告长官。已经捉住了那名医生。人赃并获,都已经被带去警局了。”
嘶——情况不太妙啊。
小警员没法明白,长官为什么在捉住凶手后脸上还有这种难堪的表情。
——仿佛问题并未解决,而是愈演愈烈。
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会让这名长官更加头痛。
已经半个小时没发出过声响的小屋,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率先进入人们视野的是青年那优美的身姿,银色的发如同月辉一般安静美好。
粉色的眼睛里完全没有害怕,充满着平静,并且似乎带着对他们的宽慰。
见他没有再度受伤。所有人尤其是与源见春认识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事情还不算太糟糕,他们乐观地想着。
然而,随后那把冷酷的黑色枪支便同时暴露在人们的视野里。
——黑与白,如此强烈的碰撞让人们的心又再度揪起。中村拓真用枪紧紧顶着源见春的脑袋,一手推着他从屋内走出来。。
而神情怯懦的小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出现的人群和枪支将她的大脑填满了,根本无空去整理思绪,只能乖巧地牵着父亲的衣角。
恐惧让她已经不能再说出任何话,只是下意识地信任父亲,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警察们也不能期待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能在这时候想起书本中教会的大义,而主动背叛自己的父亲。
所有警员的眉头又皱起了,他们仿佛看到那一朵美丽的玫瑰被钳制在猎人的手里——但凡他们这群野兽不愿为猎人让路,便要失去心头挚爱的玫瑰。
“都给我让开!我要带我女儿去医院。我向你们保证只要她进手术室,我就束手就擒,不会伤害这个警察半分。但如果你们不让开——你们知道我杀的人够多了,再拉一个陪葬也无所谓!”
警察当然不会放弃争取机会的可能性,当即派出谈判专家在人前向着中村拓真好意劝解。但很显然这没有用,这个人固执得不可置信,拥有远超过一般人的毅力。
“长官,这下可怎么办?”小警员终于明白过来矛盾在哪里。即便他们放过了中村拓真通行,对方到了医院也会立刻发现医生早就不在医院里。
他的希望在几分钟前,就已经被彻底摧毁了。
中村拓真没有反应过来,可源见春看着远处几张熟悉的脸上露出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心里一个咯噔,顿觉得不妙。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死,只是这种事情超脱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后一步,那么……
他会毫不犹豫地制服中村拓展——虽然源见春很想帮助中村拓真,但并不意味着源见春要将自己的小命送给他。
“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先答应他。”总指挥官下令,神色冷酷地转身便走。他现在需要下令给另一只队伍。让他们在路上拦截中村拓真。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成功可能性太过渺小,行驶在路途中的轿车不会比站定的目标更好打中。
但现在中村拓真的站位在他们狙击手的盲区,同样无法给予致命一击。
可是如果再拖下去,中村拓真就要开枪了。
警察的妥协让中村拓真松了口气,顶着源见春脑袋的枪支力道也松了下来。
“等一下,别!”
粉色的瞳孔在触碰到丛林里某一处的红点时,源见春几乎失声喊叫。
但一切都太迟了。
砰一声过后,温热的血液溅上了源见春的脖子。青年瞪大了眼睛,他的半张脸孔都被血液浸染。
那豆大的血珠顺着脖颈向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