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沉稳而又透着无尽严肃的书房大门缓缓打开,谢安与谢夫人陆氏搀扶着谢老夫人走出来,其余人都紧随其后;整个书房所在的院子,清思雅静,甚至没有一个人。
“谢明呢?”陆氏瞧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处,眉头紧皱,眼底似乎还带着疑惑;感受到那沉沉压抑的气息,心不由得猛的悬到了嗓子眼儿。
“……”谢安低首垂眸,脸上似乎也带着点儿什么,眉头紧皱着的模样摇摇头,“我不是让他守在这里吗?这个谢明,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谢老夫人听了面色颓然,拉着陆氏的手,转头朝谢安道,“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安儿你对谢明也不要太严苛了,到底是阿守的儿子,是我们谢家欠了阿守的。”说着,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连带着眼神都不由得黯然了几分,接着道,“至于蘅芜苑的事情,切记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咱们自家府上这摊子事情都没有处理好,怡儿就算回来了,也是……哎,阿玮,你也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要逼你,但你媳妇儿在这件事情上,真的做得太过了。”
耿氏的脾性他们虽然也曾知道过一些,但却不曾知晓,为了钱财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当年谢家与耿家联姻是为了什么,耿家心知肚明,原以为就算看在当年谢家对耿家的恩情上,耿家也不会做得太过,可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谢玮低下头,有些事情旁人能够指责,可是他却没有资格,“是,孙儿明白。”
从书房所在的院子出来,整个花园好似都空无一人般,间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儿也都飞奔而去,活似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般。蓝天白云,迎着秋日高挂的骄阳,并不灼烈的日光照耀在人的身上,让人只觉得暖融融的。
“给老夫人请安,见过老爷、夫人,两位少爷。”陡然又一名行色匆匆的丫鬟面带酱色,匆匆地给他们行了礼就打算离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谢逸却是眼疾手快地挡在那丫鬟的面前。
那丫鬟瞧着年纪不大,看着几位主子,眼底有着丝丝缕缕的惑色,不过知晓主子们的心思不是她能够随意揣度的,赶紧低下头,“启禀小少爷,是祠堂,祠堂走水了,谢管家让我们全都去救火呢,奴婢要快点赶过去了。”
话音未落,那丫鬟低着头,连嗓音都带着颤抖。
站在旁边的谢老夫人等人却是全都惊呆了,谢安双眸圆瞪,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抓着那丫鬟的衣袖,嗓音低沉又透着浓浓的压抑,“你说什么?祠堂走水了?”
“是,是。”那丫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身子僵直连动都不敢动了。
“不,安儿,快,快扶我过去!”谢老夫人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不自觉地朝后仰倒了下,好在身边的嬷嬷始终搀扶着,这才没有跌倒地上,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着,喃喃着,“怎么会走水的,怎么会走水的。”
谢逸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眸底却带着冷凝的深思,转头朝流枫道,“我们也去看看。”
“爹,我们也去看看吧。”谢臻听了顿时有些着急,转头看向谢玮,“大哥和妹妹还被祖父下令关在祠堂呢,这走水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谢玮听了,眼神闪了闪,点点头,“嗯,快走吧。”
“那就都去,快,快走!”谢安深吸口气,说不着急心里是假的,毕竟谢煜和谢琦是被他下令关在祠堂的,如果这两个孩子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谢玮这个大儿子跟自己已经生分了,要真是那样,怕是这父子的情分,也都要给磨没了。
想到这里,谢安的心就猛的悬到了嗓子眼儿上。祠堂里面供奉的那可是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虽然大都已经久远,跟他们也只是表面上并无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谢老夫人不同,谢家老太爷的牌位也在那里供奉着呢,谢安、陆氏也全都着急上火;众人脚下生风,就连谢老夫人也从未觉得自己也能走得这么快过,从书房所在的院子到祠堂,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硬是缩短了一般的时间,大都是小跑着过去。
待他们一行到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庄严肃穆的祠堂,此刻早已经是兵荒马乱一片。
来来往往的下人,不管男女此刻全都忙碌着,水桶、木盆,提着水,端着水,脚下的步子都是小跑着的,一盆盆的水泼进屋子,可火势却仍旧蔓延着。
远远地看到谢安一行,小跑过来的耿氏身子颤抖了下然后默默地退走离开了。只有谢明却是早早地迎上去,“老爷,老夫人,夫人,少爷,您们怎么全都过来了,这个地方浓烟滚滚的,您们还是回主院休息吧。”说着抬手捂着唇,狠狠地咳嗽了两声,脸上早已经被熏成了漆黑模样。
“不,不!”谢老夫人看着那不断从祠堂屋子内冒出的浓烟,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的小厮丫鬟;原本应该是干爽利落的院子,如今早已经是一片狼藉。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双手丝丝地抓着谢明的手臂,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她早就已经惊呆了,浑浊的泪怎么都压抑不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牌位呢?供奉在里面的牌位呢?老爷子的牌位呢?”
谢明听了,却是低着头,面色仍旧难看,死死地咬着牙,“发现走水的时候火势太大,根本进不去人抢救牌位。不过老夫人您别着急,您别着急;所有的牌位都是用铁木做的,不是那么容易烧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那些牌位还在里面?”瞧着那偶尔能够看到明火冒出的祠堂,下人救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大火蔓延的速度,谢老夫人顿时只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黑,终于承受不住,直直地晕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众人顿时又着急上火。
“娘,娘!”谢安跪在地上搀扶着谢老夫人的上半身,转头朝谢安怒吼,“还不快叫人将我娘送回房间,夫人你带着人去照顾娘,我在这里看着。”
陆氏却是有些着急,“可,可是……”
“都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好瞌睡的。”谢安的语气不善,可陆氏知道他心里着急,朝旁边的程嬷嬷点点头,“那我们先送娘回房,你自己也小心些,看着这火不小你可别犯傻。”旁人不知道谢老爷子对谢老夫人和谢安意味着什么,身为谢安的枕边人多少年,因为谢老爷子的事情,谢安甚至从来没有纳过妾,便是连通房丫鬟,也都在她当年嫁过来之前被谢老爷子处理了;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如今谢老爷子的牌位在祠堂,随时面临可能会被烧毁的危险,她同样着急,可比起那冷冰冰的牌位,她更在乎的是如今还活着的人。
谢安听着陆氏啰啰嗦嗦,罢了罢手,“行了我知道。”
“那,我们先走。”
所有的人都在救火,看着程嬷嬷背着谢老夫人,陆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扶着的模样,谢明原本想找两个小厮帮忙的却被陆氏给拒绝了。
“我们可以的,留着他们救火,早点儿将火扑灭了。”陆氏转头看了谢安一眼,“待火熄灭了,记得派个人来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安心。”
谢逸闻言,微微颔首,“娘,你记得去请药老给祖母看看,祖母人老了,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了。”
“娘明白的。”
送走谢老夫人,谢明站在谢安身后看着那仍旧浓烟滚滚,间或夹着明火的祠堂内部,眉头紧锁;谢逸和推着轮椅的流枫同样面色不太好看,谢玮一语未发,自动地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只有谢臻,此刻面色难看,着急上火。趁乱抓住旁边一名小厮,“有没有看到我大哥和我妹妹,他们人呢,救出来了吗?”虽然谢煜和谢琦经常将他排除在外,虽然耿氏疼宠他们两个更甚自己,但到对是血脉亲缘的兄妹,他面色有些紧张,扫视一周并没有看到耿氏和谢煜、谢琦的身影。
那小厮看到谢臻,脸上顿时划过一抹不耐烦,“他们早就已经被救出来送回房了,臻少爷,您还是快放开奴才吧,奴才还要去打水救火呢。”
“……”谢臻闻言,这才怔怔地低下头,放开小厮,喃喃着,救出来了,已经救出来了。可看着那不断冒着浓烟和火苗的祠堂,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这祠堂的大火,应该不是他们故意为之的吧?
谢明早已经是运起了内力从不远处的水井中不断的抽水出来,可那祠堂中的大火却怎么都扑不灭,就好像里面有人可以跟他们作对,在源源不断的点火一般。
“爷,您有米有闻到一种味道?”
谢老夫人晕倒,陆氏与程嬷嬷一并将她送回了房间,在祠堂面前的空地上,唯有流枫推着轮椅将谢逸送到僻静却又能纵观全局的地方,谢安则是与谢明一道,开始打水救火。
闻言,谢逸眉宇微微颦蹙着,闭上眼,深吸口气,摇摇头,面带疑惑,“嗯?”
“虽然这股味道很淡,但爷您再仔细闻闻,好像有一股,火桐油的味道。”流枫鼻翼再次扇动,眉宇微微颦蹙着,祠堂这种地方,连灯油都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会动用,平时烧的都是蜡烛和线香,不可能会出现火桐油这种东西的。
谢逸转头看着流枫,“你确定你没有闻错?”
“错不了。”流枫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板,思绪好似已经飘飞到了久远的以前,“难道少爷忘了以前是在什么地方救下流枫的吗?”
“……”谢逸听了,眉宇微微颦蹙着,“可祠堂为什么会出现火桐油?你能不能,找到那个东西?”
流枫看着那不断冒出黑白烟的祠堂,因为谢明和谢安的加入火势明显已经控制了下来,他眉宇微微颦蹙着,“这……属下尽量。”
“如果可以就试试,不行就立刻退出来。”谢逸冷声,带着少有命令的语气。
“属下明白。”流枫低下头应声,足尖轻点,不等守在外面的小厮、丫鬟阻止,整个人已经直接飞扑如火海之中,看得那些人都呆了,好久才开始尖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
谢安和谢明转头看到那一幕的时候,眼底也带着浓浓的震惊,“流枫!”
“逸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谢安瞪着谢逸,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解。
“有些东西,我想,需要查探一下。”谢逸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头眼神灼灼地看着那浓烟滚滚的大门,低下头,似是在说给旁人听,又好似在安慰自己,“他可是从火葬场中安然逃出来了的,这点儿火,不算什么。”
是了。
当年谢逸是在火葬场将流枫救出来的,火桐油,是火葬场惯常用来焚烧尸体的东西,一旦蔓延,那火势便会一直蔓延,一直燃烧,直到桐油耗尽,直到尸体全都成灰;可就在那样周围全是烈火蔓延的地方,流枫竟然能循着谢逸所指点的方向成功逃出来,虽然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烧伤得不成人样,但到底是逃过了一劫。流枫会对谢逸如此忠心耿耿,纵使拼死也要将身受重伤的谢逸给送回来,也是为此。
谢安眉头紧皱,盯着谢逸良久,这才压低嗓音低吼一声,“胡闹!”
话音未落,眼看着那已经控制下来的火势似又有蔓延开来的趋势,谢安竟然有想要自己冲进去的冲动,只是谢逸何其精明,双手滚动轮椅,只听到“嘎吱”一声尖利的声响,整个人一紧挡在了谢安的面前,“父亲你累了,先歇着吧,流枫也只是去证明一点儿东西罢了。”
微风轻轻的吹来,因为刚才发生的变故,所有救火的人都愣怔了下来;但就是这么短短的片刻,火苗陡然就蹿上了半空,烈火蔓延。
谢明顿时就急了,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转头看向谢安和谢逸,面色凝重,“老爷,少爷,这火势越来越大了,奴才担心……”
“救火,救火!”谢安见状更是气急,瞧着那些愣怔的下人,压低嗓音大吼一声,甚至不自觉地运上了内劲,“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是!”
那些早已经被流枫的动作给惊住的人此刻全都思绪回神,赶紧提着水桶、端着木盆朝着不远处的水井跑过去,窸窸窣窣,火的炸裂声,烈火灼烧那腐朽的恶臭。
“流枫,出来!”谢逸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心也不自觉猛的悬起,双眸圆瞪,紧紧地盯着大门处。
“咚!”猛然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咔擦!”还有烈火灼烧的爆炸声。
流枫在浓烟滚滚中匍匐着,不断地寻找着,火桐油的味道他非常敏感,隔得远了能很清楚地闻出来,但在这烈火不断燃烧的祠堂,尤其是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那焦灼的味道,粘稠得令人作呕,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是什么,纵使拥有深厚的内力,想在这烟雾弥漫的地方寻找东西,也是非常困难的。
“哐当!”
因为烈火灼烧而掉线来的大梁落在面前,流枫险险地避开,因为那大梁上的明火,整个屋子有着片刻的亮堂,找到了!猛然他的心里一惊,看着不远的角落处,一个已经被烧成了骨架子的隐约能看出来是食盒模样的东西,里面撑着一个并不算大的瓦罐,歪到在地上,在周围隐约能够看到地上的明火,黑漆漆的。正是火桐油的味道。
流枫见状,顿时心里窃喜,脸上浮起了笑意,总算找到了。感受到周围越来越灼热的温度,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拿到那个东西,尽快离开。
心里向着,也顾不得那周遭因为桐油喷洒而蔓延的火势,他曾经不是没有经历过,从火海尸山中走出来的人,足尖轻点,运起内劲,脱下外衫,飞快地将那个瓦罐包起来就朝着大门处奔过去;耳畔又传来自家少爷那急切的声音,“流枫,出来。”
“……”
流枫心里着急,可在这里面,连呼吸都必须尽量压制,哪里能分出精神来答话。
“咚——”
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流枫的心总算放下大半的时候,一个纵身凌跃,飞快地闪过掉下来的有一根圈梁,靠在角落处还有些窃喜,可耳边猛然响起一声惊呼。
“流枫公子,小心!”尖利的女声。
流枫猛然回头,却只看到整个祠堂最大的一根顶梁从自己的身后压倒下来,可偏偏他已经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顶梁从自己的背上打下去,顿时一声闷哼,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将怀中的东西运起了十足的力道,“少爷,东西!”
“噗——”话音刚落,顶梁已经落了下来将流枫死死地压在下面,透过浓浓的白眼,隐约能够看到谢逸已经捡起了那个东西,流枫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角血丝不断的密码,疼痛从腰腹不断的传来,在这个连呼吸都困难的地方,流枫却没有丝毫的怨念。想不到自己从火海走出,却终究是要丧身火海的。
谢逸早已经是急的,双眸圆瞪,叫声撕心离肺,“流枫,流枫!”
“逸儿,你别着急。”谢安拉着要暴走冲进火海的谢逸,转头朝那些人大吼道,“救火,半刻中的时间,灭不了火,全都给我提头来见!”
小厮、丫鬟听了,心里顿时猛的悬起,祠堂走水,他们本来就心里够着急的了,毕竟这个地方可是整个府里上上下下最重要的地方,现在自家小少爷最信任的人被困在里面,脚步不停。许是因为东西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许是因为谢安的威胁起了作用,许是因为……太多太多的缘故,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火势终于渐渐地控制了下来。
当最后一点火星被浇灭的时候,原本巍峨端严的谢祠堂只剩下片片残骸,谢安心中百感交集地踏入祠堂的大门,流枫早已经是晕死了过去,被谢明指挥着人给送走了,谢逸看着流枫几乎是葬送了半条命从火中抢出来的东西,望着那被烧毁了大半的牌位,余下的也大都被上面掉下来的木梁给砸列了,亦或者被烧掉了板块,甚至连字都不清晰了。
谢安见状,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无力,直接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不断的流出来,不断的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爹!”谢逸嚅了嚅唇,将这火可能是人为的话给咽了下去,但心中却早已经有了计较,转头看着已经归来的谢明,他眸色沉了沉,嗓音也低低的不复平日的清朗,“流枫情况怎么样了?”
谢明摇摇头,“药老说,肋骨断了三根,脊柱被大梁击中,如果不想往后终身瘫痪在床,最好请顾小姐过来看看。”肋骨断了只需要正骨,好好养着就是;可脊柱却是人除了心脏最重要的地方,那个地方受伤,如果是寻常人,如果在不知道顾瑾汐是药尘的衣钵传人之前,怕是他也会认为流枫这辈子就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如果药尘的传人都救不了他,那他就真的……
“我去!”谢逸低下头,眼眶中盈着泪,“帮我照顾好我爹和流枫。”
谢明闻言,嚅了嚅唇,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点点头,脸上似乎还带着点点的悔恨和歉疚。
谢逸失魂落魄的从谢府出来,独自坐在轮椅上,跌跌撞撞地朝着蘅芜苑而去。
整个谢府,如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被笼罩在一层死寂的阴影当中,祠堂走水,若是旁人,怕定是会被说后人不孝,做了不知道什么孽才会招来这样的祸事。
琦恩阁中。
谢琦看着自己脸上被火苗烧伤的痕迹,透过那铜镜,隐隐约约的,那是一大块几乎蔓延了整个半脸的地方,顿时猛的抬手扬袖,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滚,都给我滚!”
“小姐,您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可云眉宇微微颦蹙着,哆嗦着上前,将地上的珠钗翠环都拾起来,只是看着那些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从落花抢购的胭脂水粉却全都撒到了地上,不由得有些心疼。
可梦连连点头,“小姐您放心,这里可是凉都,听说宋家的医术可好了,赶明儿就让大少爷去请了宋院正亲自过来给您瞧瞧。”
“怎么?还嫌本小姐丢人丢得不够是不是?还嫌知道本小姐毁容了的人不多是不是?”对两名丫鬟的话,谢琦却不以为然,双眸圆瞪,扬起手,一巴掌拍在可梦的脸上,“是谁给你的胆子,怎么,到了凉都,看不上本小姐了?想攀高枝儿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眼眶通红。可梦顿时就跪倒在地,“小姐息怒,小姐饶命,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纵然早就明白谢琦的性子息怒无常,可平时对她们姐妹也还算疼爱有加的,可现在……
“滚,都给我滚,滚啊!”谢琦看着那铜镜,顿时扬起手朝着那镜面狠狠地一拳砸过去,“都给本小姐滚出去!”铜镜凹陷了,原本纤细白皙的手却是铁青了,可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一般,厉吼撕心裂肺,“本小姐让你们滚啊,滚啊!”
可云和可梦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只能彼此点点头,“是,那小姐您好生休息,奴婢们就先告退了。”
“咚——”
谢琦闻言,看着两个丫鬟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的模样,肯定是她们也看到自己毁容了,嫌弃自己了,顺手抄起旁边小几上的熏炉,朝着两人的背影砸过去。
可云走得慢,前脚刚踏出房门,还没来得及离开,顿时只觉得后脑勺一痛,抬手一摸转头看到谢琦那解恨的模样,手上温温热热的,低下头一看,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顿时心猛的悬起,两眼一暗,直接晕了过去。
“可云,可云,你没事吧,可云?”可梦顿时惊呆了,赶紧跪在地上,抱着可云的上半身,在看到她被香炉砸中的地方,早已经是血肉模糊,顿时就惊呆了,“可云,可云!”
耿氏早已经是换好了衣衫,探望过谢煜,他只是呛了几口烟并没有什么大碍,吃饱喝足啊如今已经睡下了;这才来到琦恩阁,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可梦那撕心裂肺的低吼,脸上还流着泪,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哭,哭什么哭,哭丧呐,本夫人还没死呢!”
“奴,奴婢……”可梦顿时噤若寒蝉,只是抱着可云的上半身,身子艰难的起来。
“她怎么了?”耿氏看到地上的血迹,顿时心猛的悬了起来。
“小姐,小姐大发脾气,用香炉丢中了可云,可云她,她……”可梦低下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声音哽咽,泣不成声,“夫人求求您,找个大夫救救可云,夫人求求您,救救可云吧。”
她和可云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都是自幼被卖到耿家,又一同被分给谢琦,这些年来的情分,早已经是比亲生姐妹耿家亲,谢琦的性格不好,平日里但凡有什么事情都是她们一同承担,这些年来一直相互扶持着,如果可云有个什么,那她该怎么办?
耿氏看着可梦的模样,顿时心里厌弃,从怀中掏出个银锞子扔给可梦,打发叫花子般,来“贱命一条请什么大夫,去抓两幅药,休息几天就是了。”
“……”可梦看着地上那一两的银锞子,低下头看着晕厥的可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纵使是奴婢,可也是有自尊心的,可她别无他法。
身为签了死契的下人,她们是没有月例可拿的,赏赐?以谢琦的性子,跟耿氏如出一辙,将钱财看得比命更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赏赐给她们,逢年过节的几块碎布就已经是最好的恩赐了。
一两银子,纵使是为了可云她也要手下。
手刚碰到银锞子,还没来得及捡,猛然只觉得什么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死死地咬着牙,闷闷地痛呼着,泪顺着眼角,不断地落了下来,抬头却是看到谢琦那张狰狞的脸。
“哼,贱人!”脚踩在可梦的手背上,谢琦面色扭曲。
耿氏见状,在看到谢琦那张被烧伤的脸时,不由得蹙了蹙眉,“琦儿,你,你怎么会被烧伤的,怎么会这样?快,快进屋给为娘看看!”
“……”谢琦闻言,心头这才好受了些,只是等着可能,脚在她的手背上狠狠地碾了两下,这才虽耿氏走进房间。
感受到手背上那钻心的疼痛,当捡起银锞子收回手的时候,手背上已经青紫一片,手指已经没有办法弯曲了,看着地上的可云,她死死地咬着牙忍着疼痛,“可云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想到谢逸,想到偶尔听府上的下人说起小少爷的院子里常年住着一位神医,是老爷特地请回来给小少爷调理身子的,只要能求到神医出手,可云就会有救的,一定会有救的。
进了屋内的耿氏和谢琦可都不会为了两个丫鬟费心。
“琦儿,你,你的脸……”看着地上一片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狼藉,耿氏蹙了蹙眉,“这盒胭脂可是落花的镇店之宝,你怎么就给撒地上了?”
谢琦面色扭曲,眸色难看,“反正我也用不到了,留着做什么?”
“就算你用不到给娘也好啊。”耿氏看着那盒胭脂,心里不由得揪疼着,“这一盒可是要好几百两银子呢。真是,娘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么浪费的。”
谢琦此刻本就心烦意乱的,听到耿氏的话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的女儿?我已经毁容了,你让我怎么办?”
“……”被谢琦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耿氏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谢琦被烧伤的脸,“好好好,是娘不好,娘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谢琦听了,心里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可抬手轻轻抚着自己那被烧身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痛她却好似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了一般,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冲刷着伤口处,那被烧伤的地方,已经是血肉模糊,周围的皮甚至都已经烧焦了,耿氏这才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面色沉沉,“不是交代你们一定要小心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大哥都没有受伤,你也太不注意了!”
“别跟我说大哥!”谢琦闻言,面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死死地咬着牙,那模样像是恨不能将谢煜给生吞活剥了般,“如果不是他推我出去,我怎么会撞到那被火烧热的铁架子上,又怎么会……”
耿氏闻言竟是惊呆了,“你的意思是说,你这样是你大哥推你的?”
“哼!”谢琦双眸迸射出浓浓的火光,压着牙,“他可真是我的好大哥啊。明明知道我心悦睿王,明明知道……可是他却毁了我的脸,毁了容,我拿什么跟顾瑾汐比,我拿什么跟她争!”
被毁了容的女子,除非是同样有缺憾的男子,否则想要嫁出去容易,嫁得好就难了。就比如说谢琦,身为谢家这一辈唯一的孙女,整个凉都城自然有不少公子少爷争着抢着娶回家的,当然前提是谢琦没有毁容的情况下;现在毁容了,或许也有人会上门求娶,但娶回去也只当个摆设,跟谢家攀上关系的垫脚石罢了,府上的美妾、通房绝对是少不了的,毕竟谁愿意跟一个长相如此狰狞还脾气不好的女人过活。
耿氏闻言,早已经是惊呆了,“琦儿,你,你什么时候跟睿王……”
“我喜欢他。”
说起秦睿,谢琦脸上的阴鸷顿时一扫而光,反而像是带上了浓浓的希翼和喜悦般,“他就是我的天神,他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强势、霸道;嫁给他,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他是个病秧子!”耿氏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就顾瑾汐哪个小贱人没嫁出去就要守活寡,你难道还想跟她抢着守活寡不成?”说到这里,想到之前听谢安提起过的顾瑾汐的医术,如果她的医术是真的,为什么不将睿王给医好呢?公爹他们肯定是给顾瑾汐骗了,肯定是的。
想到这里,耿氏心里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底气,只要拆穿了顾瑾汐的伪装,她看她还拿什么来嘚瑟,还拿什么来让公爹和婆母都站在她那边。至于谢逸的伤势,肯定是因为常住在谢家的那位神医医治好的,人家神医与世无争,根本就不屑那个小贱人罢了。
谢琦听了却是不依了,瞪着耿氏,“那是不知事的人以讹传讹,睿王那么的风流潇洒,那么的清逸高雅,怎么会是病秧子的。”
“你……”耿氏气得咬牙切齿。
“可就算我再喜欢又有什么用?皇家怎么会要一个被毁容的儿媳妇。”说到这个谢琦又恨得牙痒痒,“是大哥,是大哥毁了我一辈子,娘!”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在谢煜三兄妹中她最偏疼的是谢煜,其次才是谢琦,但这时候看到谢琦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仍旧心里不太好受,轻轻地拍慰着谢琦的背,“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凉都的神医那么多,娘会找人来给你治好的,宋家的宋院正不是跟你祖父的交情颇好吗,让他出手定然没关系的,不过……”说到这里,耿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飞转。
“不过什么?”
听到耿氏要去给自己请宋院正来治病的时候,谢琦心里非常的雀跃。就算是在丽城出生,在丽城长大,可是却也听说过宋院正的大名,秦氏皇族每一代的太医院院正都出自宋家,如此便可见一斑。宋家的医术,那可是整个皇室都认可了的。自己脸上这点儿小伤,在宋家医术眼底,肯定是小菜一碟。
“来,你先坐着听娘跟你说。”耿氏细细地将自己的思绪给捋了一遍,看到谢琦那狰狞、血肉翻飞的脸;如果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怕是耿氏早就已经忍受不住,恶心呕吐了。倒不是说谢琦的模样,只是那刚被烧伤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伤口,实在是难看到了一定的境界,再加上谢琦之前气急攻心,又发火,又流泪,脸上不争吵的潮红,更衬得那伤口,狰狞无比。
谢琦低下头,薄唇微微抿着,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厉色。
“还记得之前说是你小姑姑的苏怡吗?”耿氏拉着谢琦的手。
“女儿脑子没受伤。”谢琦面带不满,恶狠狠地瞪着耿氏。
耿氏也不在乎,反而是拉着谢琦的手,“你既然记得,那现在也都看到了,如今这谢府上上下下的,从你曾祖母到你祖父、祖母,小叔叔,哪个不是站在苏怡那边。我不就说了两句,要不要先将财产分了,你也看到了,你祖父、祖母现在可都是将蘅芜苑的那几位当成掌中宝来疼的。”
“哼!”谢琦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想到上次在蘅芜苑发生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缩在袖中的左手早已经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当然知道,可哪有什么办法,苏怡失踪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你不也说了,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失踪的苏怡,爹怎么会跟你成亲?”言语间对耿氏竟然没有一丝的尊敬。
耿氏听了,面色先是有些恼怒,可看到谢琦那受伤的脸,想到谢煜造得孽,顿时气就消了,“娘知道你心里苦。”说着低下头轻笑一声,“原本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祖父、祖母对那么疼爱顾瑾汐。苏怡也就罢了,到底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那外甥女,还隔着一辈儿呢,可就在之前,你们在祠堂放火的时候,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什么?”谢琦看着耿氏那神神秘秘的模样,皱着眉头。
“哼,那顾瑾汐就是个大骗子!”耿氏心里笑得快慰非常,“原来你祖父和祖母之所以对顾瑾汐那么的疼爱,甚至比你这个孙女还要好竟是因为他们以为是顾瑾汐救了谢逸,就是你小叔叔;你应该也听说了,在咱们回凉都之前,你小叔叔和他的侍卫遭遇寇匪,重伤险些丧命的消息吧。”
谢琦听了,瘪瘪嘴,“那又如何?”
“你傻呀。”耿氏瞪着谢琦,“只要咱们揭穿顾瑾汐,你祖父和你祖母就会知道顾瑾汐其实是个大骗子,对她娘的印象肯定也会大打折扣,到时候这谢家的不都是咱们的,娘再给你寻个如意郎君,让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出嫁。”
谢琦听了,眼底不由得也泛着精光,可听到后面顿时面色又沉了下来,“我知道睿王!”
“睿王有什么好的。”耿氏面带不解,恨铁不成钢。
“我只要睿王。”谢琦紧紧地抓着耿氏的手,“娘,我只要睿王,此生非君不嫁!”
“你……”耿氏被气得不轻,可转念像是想到什么般,眼珠子转得飞快拉着谢琦的手,“好,好,好。不过在那之前啊,咱们得先将顾瑾汐的真面目扒出来。你想啊,现在太后娘娘对顾瑾汐本来就不满了,睿王早已经弱冠,可顾瑾汐那小丫头片子才十二岁,待她及笄,睿王都已经二十五了,换了别人早已经是儿女成群了;只要咱们将顾瑾汐的真面目扒出来了,到时候你祖父和祖母不喜欢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就算她哥哥们在朝为官又如何,难道还能跟你比。”
谢琦听了点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揭穿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