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炮火声在徐州城西响彻。
汉中军的炮兵阵地之前,成团成团的硝烟缓缓升腾而起遮蔽了众人的视野。
不过浓厚的白雾很快又被强劲的北风所吹散。
劲风吹拂而而过,吹散了白雾,也带起了徐州城西郊野汉中军军阵林立的旌旗。
徐州城的城西郊野,早已经成为了一片赤红色的汪洋。
数万军兵一线排开,庞大的军阵绵延数里之地,几乎遮蔽了整个郊野。
刀枪如麦穗,戈戟似麻林,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陈望头戴三旗日月盔,内穿麒麟服,外罩亮银鱼鳞甲,鞓带腰刀,立于望台之上,审视着整个战局。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炮兵阵地中,一众炮兵正在有序重新装填着。
“清理炮膛!”
一名身穿着轻便锁子甲,头戴笠盔的千总站在炮兵阵地的中央,高声的呼喊着。
随着他的呼喊,一声嘹亮的哨音随之响起,紧接着一众身穿着鸳鸯战袄的炮兵们快速的行动着。
负责清理炮膛的军兵拿起手中的长杆毛刷伸入炮膛之中,快速的清理了起来。
随着一面面的小红旗被跪在火炮旁侧的炮长举起,炮兵千总也随机下达了第二道命令——装填。
随着命令的下达,又是一声哨响,炮兵阵地的旁侧红旗落下,蓝旗升起。
负责装填的炮手快速的将炮弹和装药包推入炮管之中。
紧接着一直站立在旁侧拿着推弹杆的装填手也是立即上前,将炮弹和装药包继续推至炮管的最深处,将其进一步的压实。
同时火门手也是上前,拿起手中的锥子,从点火口插入。
这么做是为了扎破装包,以方便之后的点火工序,随后便在火门处灌满了火药防止好了引线。
“实心弹装填!”
一直负责观察的炮长高声的呼喊着,随即又举起了手中的蓝旗。
“实心弹装填!”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一面面红旗变为蓝旗。
随之而来的便是炮兵千总挥下的军刀,以及射击的军令。
“放!”
炮兵阵地竖起的蓝旗猛然落下,巨大的轰鸣声瞬间便已经是响彻在了整个徐州城西。
宛若雷霆一般的震响声几乎压倒了天地之间一切的声响。
数十枚炮弹越过了徐州城西的郊野,狠狠的砸在了徐州城的外墙之上,一瞬之间便激起了无数的砖石土块。
炮兵阵地的前方再度被浓雾所遮蔽。
新一轮的装填又重新开始了。
炮兵们重新将因为巨大后坐力而退后的炮车恢复到原位。
站在阵地后方望台的几名将校,手持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炮击效果,并用炭笔快速的记录在文册上。
这些文册上记录的,都是火炮使用的要点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胡知礼不仅仅只是带来了第二正兵营的四千余名战兵,还带来了对于如今战事最为需要的东西——火炮。
不是那种小口径的火炮,而是二十门十八斤炮,八门二十四斤炮。
汉中军的火炮用的是炮弹重量作为命名。
十八明斤换算西制就是二十四磅炮,已经脱离了野战炮的范畴。
而二十四明斤,已经是达到了三十二磅,无疑是真正的重炮。
十八斤炮重达两吨多,已经需要十余匹驮马来拖拽。
而二十四斤炮这样的重炮,移动更是艰难,算上炮车总重量已经超过三吨。
后勤处为每一门二十四斤炮,准备了四十八匹战马,轮换拖拽。
胡知礼带领步兵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些重型火炮是提前出发的,从汉中到徐州,走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
每门炮都配备了十名炮手,十名实习炮手。
设置实习炮手,是为了之后作打算,人才贮备计划。
除去炮手之外,又配步兵十名,用来协助火炮移动、调整火炮角度,同时充当护卫。
每门炮共有三十人,二十八门炮算上各式人员,共计一千零四十三人,设炮兵千总一名统领。
为了让这支炮兵过来,沿路陈望调集了重兵护卫,在这支炮兵进入了南阳府境内之时,陈望甚至将近卫骑兵营派出接应。
哪怕是整个河南并没有多少的匪患,最大的义军还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
但是陈望仍旧是没有放松半分。
原因很简单,实在是太贵了。
不仅仅火炮贵,炮手更贵。
所有的炮手都是从各军之中精挑细选而来,熟读炮兵操典,精通算术,都会校准火炮的刻度,有着不短时间的操炮经验。
这些炮兵都是宝贝中的宝贝。
火炮丢了只需要花费银钱便可以再造,但是这些熟练的炮兵死一个真的就是少一个。
陈望放下了手中望远镜,硝烟散去之后,徐州外城的情况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重炮造成的破坏极大,徐州西城的箭楼、女墙、城垛几乎都被损毁,外包的砖石散落在城外,土石崩解甚多。
被重点轰击的西南角城垣已经是百孔千疮,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倒塌。
眼见陈望放下望远镜,站在陈望身侧的胡知礼上前了一步,向着陈望汇报着汉中镇下的火炮问题。
“炮厂的规模相比于十三年时,又扩了一倍。”
“如今镇下各营,除去第一正兵营外,按标准,其余五个正兵营俱列装七斤炮五门,五斤炮八门、三斤炮二十四门,合三十七门每营。”
近卫骑兵营作为骑兵营,并没有配备火炮。
而第一正兵营由陈望直属,标准自然也是比其余五个正兵营更高。
第一正兵营有九斤炮八门,七斤炮二十门,除此之外并没有装备除此之外的其他型号火炮。
九斤炮就是西制的十二磅炮。
十二磅炮已经是最重的野战炮了。
“除此之外,编外还有两个独立炮兵连,用作训练,两个炮兵连各有九斤炮八门,合计十六门。”
“如今镇下大小火炮合有二百二十九门。”
陈望微微颔首。
两万五千人配二百二十九门火炮,差不多是每百人配一门炮,这样的火力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同时期的欧洲,正处于三十年战争的关键时期。
在1643年,也就是现在的两年后,崇祯十六年时。
法国与西班牙在罗克鲁瓦交锋。
法军两万四千人,仅有十四门火炮。
而西班牙军两万七千人,也只有三十门火炮。
当然法军合西班牙军所动用的火炮都是加农炮。
历史上松锦之战落败,清军缴获大小火炮三千余门,这其中有不少是小炮。
不过就算是剔除这些小炮,所动用的野战加农炮数量,松锦动用的火炮规模也是超过同时期欧洲三十年战争中最大规模的吕岑会战。
而现在陈望所统领下的汉中镇,便有二百二十九门加农炮,最小也都是西制的四磅炮.
这样的火力自然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铸造火炮需要的银钱很多,而陈望现在最不缺的恰好是银钱。
在汉中、郧阳、河南诸府陈望都有大量的田地和矿产,这些是陈望养兵的根本。
而汉中镇下还有两支专门贸易的商号,每年也能为陈望带来的不菲的收益。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收取的关税。
在控制了襄阳以后,凡是经过襄阳的商队舟船都需要缴纳一笔税银到陈望的口袋之中,使得关税更加的丰厚。
现在陈望已经不再需要为银钱所累,每年余下的银钱已经足够他再扩招上万的精锐。
而粮食问题也不再是问题,湖广为天下粮仓,汉中府自今年起始便不会再受旱蝗侵扰。
襄阳如今朝廷虽然派遣了官员来接管,但是实际上真正掌控着襄阳的仍旧是陈望。
张献忠攻破了襄阳,尽戮城中富户,大量的田土因此落在了陈望的手中。
郧阳山区的山民多如牛毛,只是放出些消息,陈望便收获了大批的佃农。
实际上襄阳周围的地方,已经被陈望当作民屯区。
粮饷的后顾之忧早已经被陈望解除。
起码在未来的一年时间内,不需要再担心粮饷的问题了。
“邳州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将望远镜放回腰间的筒盒之中,没有再去查看徐州外城的情况。
对于十八斤炮和二十四斤炮这样的重型火炮杀伤力,现在陈望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欧洲陆军在拿破仑时代野战炮基本最高上限就是十二磅,这件事到底是经过实践的检验。
这样的重炮确实不适用于野战,不过用在攻城确实能有奇效。
“十月十五日,山东万民军再败山东官兵,登莱总兵杨御蕃负伤,山东总兵刘泽清军溃败逃,山东官兵因此困守于邳州以西新安,不敢轻动。”
胡知礼回忆了一下这些时日的情况,回答道。
“十月十六日,山东万民军集结上万精骑越过新安,并水师舟船百艘进取邳州。”
“十七日五更时分,山东万民军水师与官兵水师交锋,山东万民军骑兵趁夜南下,攻陷邳州码头,焚毁舟船。”
“官兵水师大败,只能勉强维持守势。”
李青山效仿水浒聚义,盘踞在梁山一带,多次截断漕运,因此麾下有一支战力不俗的水师
“淮水以南万民军趁机大举进攻,如今万民军大部已经渡过淮河,进围邳州。”
对于邳州之战的走向,陈望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这些时日以来,中军将校进行了十数次的沙盘推演,无一例外都是明军落败。
无论是天时,还是地利与人和,全都站在了万民军的一方……
“水师的发展,要提上日程了。”
陈望手扶身前的栏杆,目光郑重。
天灾连绵,北地受灾最重,大疫又起,自然是不能取北。
西南地方情况复杂,与马氏的联姻虽然得到了同意,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马氏会支持着他去夺取西南之地。
西南的沐王府还在,而秦良玉对于明廷也极为忠诚。
秦良玉在,则西南难以生变。
再者西南蜀地道路难行,虽然地方富庶,但是难以为继,支撑大军。
如今之局,其实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先取南国之地。
南国水网密布,舟船横行。
要取南国之地,必须要有一支精锐的水师。
之所以制作重型的火炮,第一确实是为了攻城。
而第二,自然是就是为了日后制作舰炮而积累经验。
“孙慎吾那边所控的舟船已经有百艘,其中赶缯船有三十余艘,共有水兵三千余人,也有之前借着武昌之战运作,已经升为总兵。”
所谓赶缯船,即是大型的福船。
从郑成功船队挥师东渡至驱逐荷兰开始,而后一百余年的时间。
清兵水师都是以水艉船和赶缯船为主战船。
这个时期,西方的造船业极为发达,其战船战力已经超过了这个时期的东方。
陈望自然是想要建造软帆战舰,制作那种大型的风帆战列舰。
低舷、横帆、两舷装备加农火炮,多艘这样的舰只排成一个长列以发挥两舷的火力优势,这也是战列舰之名的由来。
但是造船需要的工艺太高,陈望的麾下并没有这样能力的造船工,也没有有经验的水兵。
而且风帆战列舰也并非是内河战船。
现阶段的赶缯船已经足够了。
“除去孙慎吾外,南国水师中再扶植一个人,这件事让周遇懋去办,你来审查。”
孙慎吾原先是湖广水师的参将,在围攻襄阳之时被陈望拉上了汉中镇的战车。
汉中镇这座战争机器已经发动,现在的孙慎吾已经下不了船。
孙慎吾的家小现在都安置在郧阳府城,而且孙慎吾的左右手也已经被陈望替换了。
听令行事,可得从龙之功拜将封侯并非难事。
胆敢妄动,便是举家破败,身死族灭。
怎么去选,不需要太简单。
从一开始陈望就很清楚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寄希望于仅仅依靠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救亡图存的口号,无疑是天真的。
天下之大,有万般不同之人。
只以大义之名就能服众,就能同心。
那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起义,怎么还会有民变,又怎么会有贪污和腐败。
人心,从来都是经不住试探。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多套上几层枷锁。
名利能够驱动着人向前。
而恐惧也同样能够驱使着人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