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放心让伊比多独自迎战林亦飘?”
远处的山崖上,蝠和吴远山并肩而立,正透过莓谷摩研发的即时监控观察着太云废墟上林亦飘与伊比多的战斗。
“虽然我从来不质疑您的决定。”蝠语调仍旧平淡,“但这一次,即便再怎么相信您,我也不得不担心,凭借伊比多那种强行提升的方式,真的能在战斗中取胜么?就算能杀了林亦飘,也不能保证活下来吧。”
“嗯。”吴远山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所以那孩子,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的,毕竟现在的神格符,实力已经超出我们的可控范围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构想好结局了。蝠心下一沉。
“可为什么是伊比多?”蝠追问,“明明我也可以去的吧?”
“蝠,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战斗,有些战斗必须要特定的人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意义。”吴远山缓缓道,“现在的神格符,已经获取了整个世界的记忆,因此他很了解伊比多的过去。他们同样有着悲惨的过去,还都有一个悲剧色彩十足的母亲,这也是我想让伊比多去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就是她有可能没法再参与接下来的行动了。”
“为什么?”
吴远山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地从左手无名指上摘下一直戴着的银色指环,塞到蝠的手心里。
“这个指环,连接着伊比多的灵魂。”吴远山面色凝重,“你自己看吧。”
蝠第一次见到首领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哪怕是面对凶狠残暴的敌人,首领也往往是摆摆手,衣袖整齐地抬手放手,轻松利落地解决转身看向他们的时候也满是笑容。蝠深知首领是这个世界上一等一强大的男人,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她定定地望着掌心的指环,随后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这是……”
感受到指环上传来一点一滴的震动,蝠有些震惊。按照常理来说,像伊比多这样的战斗狂人灵魂本该狂躁地跳动,如同猛虎出山,向全天下昭告她的生命活力。然而指环上传来的震动微乎其微,甚至有几秒蝠根本感受不到它的跳动,蝠像是看见了逐渐在风中熄灭的烛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蝠皱眉,“您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嗯。”吴远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声嗯了一句。
他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远处的战场沉默了好久,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努力平复着什么:“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女儿呢?”
“从捡到她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孩子身体不好,因为长时间的囚禁挨饿,她的身体素质比常人要差得多。我悉心照顾了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才让那头枯燥的银发有了点生机,却还是没能治好她身体里的后遗症,那孩子最喜欢发动猛攻,但每次战斗之后,她都会吐血,吐很多很多血。”
“融合了那么多力量,现在那具身体想必已经乱七八糟了吧?”吴远山抬头望天,眼睛湿润,“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呢?”
“莓谷也无计可施吗?”蝠不甘心地问道。
吴远山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
“只要能杀了神格符,那么附加在他大脑上的所有历史记忆和水墨之神的神力就都是我们的了。”吴远山说,“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我也必须要确定。”
“什么?”蝠问。
“最后的神之金属,灵魂铼。”吴远山指着遍布整片战场的水墨,“我觉得就是他。”
林亦飘轻弹响指,四散的水墨在同一刻闪耀起来,由漆黑转变为耀眼的赤红!火焰爆发,热浪滔天,顷刻间便将伊比多疯狂挥动着长刀的身影遮蔽。
水墨之术,墨转炎。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莓谷研究出来的灵魂探测装置,会对唯一一个神之金属没法产生感应?就连池沼花雾那种早就失去神之金属力量的灵魂都能感应到,却唯独对一个还在现世的金属无法感应?”
吴远山伸手指向镇定自若的林亦飘,“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个人的灵魂一直都处于封闭状态。”
“意料之中的答案。”蝠说,“毕竟莓谷从学院大赛带回来的资料中,他位列第一却没有灵魂品格的测评结果,这不符合常理。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他能够调动如此可观的灵魂之力,灵魂却仍然处于沉寂状态?”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吴远山说,“所以只要杀了他,一切问题就都能得到答案。”
“但如果伊比多失手……”
“我不喜欢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你了解我的。”吴远山转过身,抬手打开空间裂缝,“我们走吧。”
蝠一愣,随后明白了一切。
他不想再看下去,这多少说明了战斗的结局。
“他们走了。”林亦飘伸手握住伊比多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流下,“你的同伴还真够关心你的。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刀明明被我折断了,又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天才黑客的天赋吗?”
“我有一群很好的同伴,毋庸置疑。”
伊比多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与以往的癫狂都不同,那样的笑容归属性很强,在展露出情绪的瞬间,就能让人明白那来自于何处。
林亦飘逐渐收力,他本意不想伤害伊比多。随着战斗时间的持续拉长,他渐渐发现了这个银发魔女的力不从心,就连那头飘逸的银色长发,也逐渐有了褪色的迹象,从发根处,开始一点点变白。
为什么?
他特别想对伊比多问出这句话,可是跟在为什么后面的那个问句他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人们通常要对“为什么”编造一个合适完整的根因,譬如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相爱,问恋人为什么要分开,问一个人为什么要憎恨另一个人,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不肯怜悯悲苦之人……种种种种,全都有头有尾,并不像林亦飘现在心中所想,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为什么”。
其实他心里有很多个问句,像是“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拼命”、“为什么明明心里藏着巨大的悲苦却仍然要用癫狂来包装自己”……但每一句话他都预想好了答案,他不想问一个能够预料到答案的问题,他想知道的,是伊比多身上那点无法被过往察觉的东西。
每一道斩击伴随着风声划过,林亦飘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倒塌的皇宫,以及仓皇从囚牢中逃出的银发少女。
那双紫色的眼睛美得像宝石,林亦飘必须承认,这是他有生之年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即便见过月神崎的月瞳和张守星的星眼,伊比多的眼睛也仍然排在他们之上。
“伊比多。”林亦飘语气郑重得像在发表演讲,“为什么……要继续站在这里?”
“什么?”伊比多挥动双刀的手一顿。
“明明你已经燃烧殆尽了吧。”林亦飘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和我战斗,难道你们想要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你的身影吗?”
“因为我相信。”
没有任何犹豫,伊比多打断了林亦飘的发问。
“因为我相信,首领一定会把我带到那里去,所以在那之前,只需要无条件地帮助他信任他就好。”
“是这样啊。”林亦飘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一直很想见你妈妈一面。”
“会见到的。”伊比多的语气无比坚定,“不过不是在天堂里。”
她收刀入鞘,两把刀全都放在身体左侧,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再睁眼时,是快到林亦飘肉眼完全无法察觉的一式居合!
“这刀很快。”水墨从林亦飘脸颊飞过,“不过我不会再被它伤到了。”
那一道斩击,将身后所有的建筑废墟再度切成两半,处于中央的林亦飘却纹丝未动,水墨像水母一样漂浮在他身边,而他本人则淡然自若地看向前方,轻轻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
“一年前,这一刀的确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林亦飘说,“还真是难忘啊。”
“水墨在自动保护你……”伊比多嘴唇颤动,“为什么?你身上的守护术式不是早就失效了么?”
“我不是说了么?妈妈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神力融合,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又感受到了妈妈的信号,于是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笨拙地学着身体里妈妈留下的守护术式刻印,为自己编写了一个全新的守护术式。
“水墨会保护我,并且比原来更加强大。”
林亦飘转过身,抬手指向伊比多:“既然你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我一决高下,那我自然也不能有所怠慢。”
伊比多握住刀柄,刀身伴随着她心神不宁微微颤抖,银色长发在微风中吹起,几缕发丝勾勒着她清晰的轮廓,其中夹杂的是血液溅起在脸颊上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一双紫色的眼睛写满兽性,坚定,狂热,像在告诉所有人,她必将卷起一阵风暴然后从天而落!
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注视着她的身影,记住她的名字。
但也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动手吧。”林亦飘做出战斗的架势,“如果不在这里打倒你,我就无法前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