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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倾月怯怯看去,陆修冷白的素容线条柔和,说话时吐息轻缓,声如沉璧落水,却不知为何直叫人寒入骨髓。

一众人笑着离开,冯倾月眼圈瞬红,慢慢攥紧了拳头……

“倾月。”

有人去而复返。

冯倾月抬起头,梁婠就站在几步开外。

冯倾月雾蒙蒙地噙着泪,扬起下巴:“把我的亲事毁了,现在又来看我的笑话是吗?”

梁婠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上面有几只鸽子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走去;过往的记忆,也在她的脑海里走来走去。

梁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冯倾月:“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

她要好的朋友不多,倾月算是顶好的那一个。

她们常挤一个被窝,蒙头说些东拉西扯的悄悄话,阿娘们的脾气为何那么躁,又想出什么新法子应付,甚至会争论谁家的小郎写诗酸掉牙、谁家的娘子上妆真好看……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笑着,直到迷迷糊糊睡过去。

她被家人抛弃的时候,以为至少还有倾月这个朋友,一直到死,她也是这么认为的,重生回来后,她第一时间想去告诉倾月,远离崔皓,可惜的是,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未必把你当朋友。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对倾月不好吗?得了好物要给她留一份,听了趣事要定要讲给她听,她们一起做了多少傻事、又闯了多少祸,那么多点点滴滴的相处就真的敌不过一个崔皓吗?

梁婠眼里涩得难受:“曾经在我眼里,你比崔皓重要得多,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心悦他,我一定不会跟他有任何接触。”

“你少假惺惺,你最让我恶心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你跟我交好,不就是拉我做陪衬、向我炫耀吗?那么多年,你演得不累,我看得都累!”冯倾月眼底通红,轻蔑地瞧着她。

“崔皓?”冯倾月冷冷笑着:

“别说得跟你让我似的,他要不是看中你们梁府家大业大,你以为他真的心悦你吗?现在,你是另择高枝不想要才甩给我,难道我就只配拾你剩下的吗?”

梁婠闭了闭眼,点头:“倾月,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冯倾月仰头,笑出了泪:“真是不容易,你终于不再装模作样!”

她说着拭掉眼角湿意:“咱们就比比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梁婠转身往回走,至此,她的疑惑没了。

等她再回席面,陆修已然醉得不省人事,再看广平王高浥也好不到哪儿去。

梁婠只好跟一众人告辞,周昀与渊帮忙将陆修扶上犊车。

周昀往车内瞟了眼,才对梁婠眨眼笑道:“今日的行事作风可不像他啊,他几时好耐心会跟人说那么多话?”

梁婠脸上一红,有些确实是提前跟他说好的。

周昀了然,长叹一声,只笑道:“他这人从小心思重,冷静克制得很,如今肯跟你一起闹,挺好,我瞧着他心里是开心的。”

“今天见你俩好好的,我也算放心了!”他舒了口气,不像朋友,倒像兄长,他是真心希望他俩好。

离去之际,他一拍脑袋转过身,神秘兮兮地靠近了些:

“说来奇特,那副画竟又回来了,只是如今我再看,许是和你相处久的缘故,竟觉得那女娃和你长得有些像。”

梁婠也不解释,一笑置之。

与周昀辞别后,梁婠钻进车厢,车内也被醉酒之人染上一层淡淡的酒气。

她看了眼浅眠的人,一身雪白长袍,玉簪高束的乌发有些松散,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许是酒酣耳热,他领口微敞,露出冷白的皮肤如雪堆玉砌。

他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是最温和无害的,像只慵懒高贵的狸奴。

梁婠初时觉得惊奇,现在倒也习惯了。

她叹着气替他倒了杯茶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才要转身坐去一边,腰上一紧,被人从后拖了回去,正正跌在肉垫子上。

“你没醉啊?”梁婠惊讶。

“有一点点。”

他笑着侧过身,给她匀出点儿地方,并不宽大的位置挤得两人面贴面,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梁婠身子一僵,只想往后缩,犊车摇晃,险些掉下去,幸而被他捞了回来。

她尴尬笑笑:“犊车不如马车稳。”

齐贵族都喜犊车。

陆修嗯了一声,收紧手臂,然后闭眼睡觉。

若是平时也还好,可犊车晃晃悠悠,挂在身上的人也跟着晃晃悠悠,她又不想完全软在他怀里,只能绷着身体,意图寻个安全又舒适的姿势。

“别动。”蓦然开口,他哑了嗓子。

目光相触,他墨瞳里泛着水光,本该幽夜般清冷的地方,却燃着灼人的火焰。清浅的呼吸喷在面上,温温痒痒的,梁婠一颗心砰砰直跳,再也不敢动一下。

如此近得距离,只觉那乱了节奏的心就像放进了自己的胸膛,他抚着她的头发笑了下:“给我抱抱就好。”

他说完又闭上了眼,许是真的醉了。

梁婠忽然想到周昀的话,今天的那些与陆修往日的手段相比,根本就是闹情绪的小孩把戏,可他却耐着性子帮她——

想到高浥,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广平王分明是借着豫章公主的地盘拉拢人心,你这般给他引荐崔皓,若是被主上知道,岂不是要误会你与广平王私下结盟?”

单单陆氏一门都各怀心思。

太后与尚书令陆勖自是支持高潜,陆颖虽与太后一母同胞,但受娄氏的影响,更偏颇高浥。

至于陆修……

“你是因为卫国公一事上有所求,才被迫答应参加这次端午宴的吗?”

今日这看似寻常的宴席,实则可大可小。

陆修睁开的眼里浮起笑:“那崔皓不过偷奸耍滑、弄虚作假之人,要论真才实学没几斤,将他扶上那个位置,与高浥倒也算合适。”

“德不配位,自取灭亡,”梁婠懂了,又叹道:“你平时哪用这么委婉。”

都是直接杀了……

陆修笑了:“在没想清楚之前,他们且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