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顾府迎来了一位贵客——乾清宫的传旨太监,朱公公。
“顾大老爷不用多礼,杂家是来请顾三爷的,皇上宣顾三爷进宫见驾。”朱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和顾大老爷寒暄的几句便问道:“顾三爷可在府中?”
“这,这,公公有所不知……老三,老三他病了,病的下不了床,所以,所以……”顾大老爷是真不想让顾诚之进宫,只想着在顾诚之来之前把人打发走。
“病了?”朱公公似笑非笑的看了顾大老爷一眼,把他看得汗都快流下来了。
“朱大人,久等了。”顾诚之走进院中,对朱公公拱了拱手,看都没看顾大老爷一眼。
“哪里哪里。”朱公公回了一礼,又见他穿着深色常服,心中更是满意,便道:“顾三爷看着身体无恙,那便好,皇上甚是想念三爷,今儿个特意让杂家来顾府传话,让三爷进宫面圣。”
顾诚之颔首道:“有劳朱大人特意前来,顾某现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进宫。”
朱公公点了点头含笑道:“那便走吧,也省的皇上久等了。”
顾诚之比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便与朱公公一齐往外走。
“朱公公!”顾大老爷见他们要走,下意识的想要挽留,可把人叫住之后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那个,诚之此次进宫,劳烦朱公公看顾了。”
朱公公扯了扯嘴角,“顾大老爷多虑了,三爷会进宫那是皇上的意思,若论起看顾,那也是皇上想要看顾的。”
昨天皇上在乾清宫大发雷霆,当时他并不在场,不过当时的事情已经传遍宫中,他如何会不知道。
本以为这顾大老爷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最基本的眼色还是能看得懂的,现在看来也不怪皇上那样生气,就看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昨天的事根本就没让他长记性。
顾大老爷的脸有些僵,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确是如此确是如此,皇上看重诚之,那是他的福气。朱公公慢走,朱公公慢走……”
“…………”朱公公觉得他刚才还是高估了顾大老爷的智商,这种蠢货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朱大人,还是快些进宫吧,皇上怕是等急了。”顾诚之冷眼看着顾大老爷犯蠢后,对朱公公道。
“是呀,皇上怕是要急了,昨儿个皇上可是喝了4杯茶才等到顾大老爷,晚上却是精神的睡不着。今儿个还是让皇上少喝几杯茶,晚上睡个好觉吧。”朱公公笑着说道,眼角却撇着顾大老爷。
顾诚之的那句“朱大人”是把他叫的浑身舒爽,哪怕只是个面子活,那也要肯做才行。顾大老爷一直“公公”、“公公”的叫着,还连着姓一起叫,让他瞬间有种成了“猪公”的感觉。要说这人还真是怕有对比,和顾三爷一比,顾大老爷瞬间成了渣废。
俩人一起出了院子,朱公公在临走前还轻飘飘的留下一句:“对了,皇上吩咐过,此次来顾府,发生的所有事、说过的所有话都要给皇上复述一遍,顾大老爷你……好自为之吧。”然后便不再理会他那青白交加的脸色。
顾诚之到乾清宫时,皇上正在桌前看一幅画,见他进来便直接道:“过来,帮朕来看看。”
听皇上如此说,顾诚之也不会扫兴的非要跪下行礼,他走到皇上身边,看到桌上的画时,右手立刻攥成了拳头,双唇紧紧的抿着。
皇上也不管他是何反应,只是又看了一会儿那幅画,问道:“诚之觉得,这幅画如何?”
“自然是好。”顾诚之也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最后轻声说道。
“是呀,这画自然是好的。”皇上轻叹一声,将画卷了起来又塞到了顾诚之手中,“淮仁惦记这画很久了,当时朕说过,等他回来便将这画给他,可惜……”东西是被顾诚之带了回来,可人却永远留在了外面。
顾诚之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画,胸中又是气愤,又是憋闷,可都无法宣泄出来。
顾二老爷名为淮仁,若是相熟好友多半是互称表字,可皇上与顾二老爷自幼相识,那时还未取表字,自是只能叫名字。等到后来取了表字,又因这名叫了十多年,早已习惯便一直未改。
皇上坐到了暖炕上,看着呆愣中的顾诚之,心中也多了几分伤感。
顾阁老教导过他,他幼时便认识了顾家兄弟,虽说他与顾大老爷年龄相近些,可却与顾二老爷格外投缘。
缘分这东西真的是很奇怪,顾二老爷与他见面次数不多,可每次都让他有种遇到知己之感。
顾二老爷的很多观念都会与他不谋而合,所以当他高中探花之时,他更是高兴喜悦。这是个能臣,是个能帮着他治理江山的能臣!
等到他登基为帝之后,两人更是合作愉快,他的治国理念顾二老爷都是理解并且赞同,就连他的儿子都是个文武全才的好苗子。
可现在……顾二老爷不在了,就连他唯一的儿子他都没保住……
顾诚之呆愣了一会儿便回过了神,转身看到皇上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伤感,他轻声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情绪收了回去,再看向顾诚之时却带上些许慈爱,“朕已经派人去了南行山,让他们把鹤归道长带回来,那卦象朕是不信的,但现在传的沸沸扬扬,总要从根源处掐死比较好。”
顾诚之想了一下,也点头道:“这样也好。”如果鹤归道长能推翻之前的卦象那自然是好,若是他还坚持那个卦象……
“他会改口的。”皇上说的很平静,顾诚之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让他改口的。
顾诚之轻笑着作了一个揖,口中还道:“那便多谢皇上了。”
“你呀!”皇上见他这样也是笑了,笑过之后却突然问道:“你可曾怪过朕?”
“皇上何出此言?”顾诚之是真惊讶,可看到皇上的神情便明白了过来,皇上是真的拿顾二老爷当朋友,可现在顾二老爷死了……
“皇上多虑了。”顾诚之面对顾家人时,胸中会出现无法宣泄的怒火,可对着皇上不会,“皇上从未有任何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的地方,自然也说不上什么怪不怪。忠君、爱国,这是祖父在世时便一直言传身教的,我爹从未怪过您,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自然也是一样,不然也不会去边关,哪怕我战死在那里,也只会觉得我对得起祖父、对得起我爹、也对得起您!”
皇上自然能听出这话是真是假,顾诚之和他爹一样,都喜欢说这种平淡无奇却会感人肺腑的话。现在听到顾诚之这样说,他心中也能轻松许多。
“士为知己者死,我爹就算不是为了皇上,只为了那个赏识他、认他为友、让他能一展抱负的人,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去那一趟。所以,皇上可以不必自责。”顾诚之知道顾二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知道他会怎样去想,所以他从来就没有怪过皇上。
他会怪罪的只有那些对顾二老爷动手的人,只有那些伤害他重视之人的人,只有那些想把他打进深渊的人。
皇上见他如此说便呆了一下,随后闭上了双眼,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行了,你在宫中也呆了有一会儿了,回去吧。”
“是。”顾诚之看得出皇上的心结已经解开了许多,剩下的就只能他自己想开才行,现在应该是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顾诚之行了礼之后便要离开,却又听皇上道:“你有空也来看看朕,顾家那边不用管他们,有事朕给你担着。”
“是,诚之明白。”顾诚之笑着应道,之后便跟着小太监离开了。
顾诚之走后,皇上看向了朱公公,朱公公把去顾府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皇上听后便是一声冷笑,“蠢货!”
朱公公低着头,不再言语。
小太监带着顾诚之往外走,口中还道:“三爷不必担心,皇上很看重您的。”
顾诚之笑着点头,他也知道皇上是看重他,可他也没有忘记那个人是皇上。
皇上这次之所以会生那么大的气,有顾二老爷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皇权被人侵犯。
他不否认皇上对他的赏识和看重,但他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是位上司,然后才是一个疼爱他的长辈。
顾二老爷出京帮皇上办事,结果却是被人杀害了,他情愿让人远赴千里把东西交给自己的儿子也不敢让人带着回京,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而出事之后便散布开来的谣言、顾二太太的死、以及鹤归道长的卦象,每一件事都在挑战着皇上的神经。
只能说顾大老爷是真的点背加踩雷,皇上刚发话说卦象不可信,他就冲上来狠抽了皇上一耳光。这巴掌打得够疼够狠,直接把皇上的脸都打肿了。
皇上从来都不是圣母,被臣子一耳光抽在脸上,不扒层皮回去都对不起他做了那么多年的皇位。至于为什么是顾家而不是楚家,那只能说皇上和顾大老爷熟呀,就是熟人打的才最疼。
当然,这其中也有为顾诚之考虑过,若是这婚事真的没办法解除……那皇上动了楚家的人,以后他在楚家搞不好会受气,虽然他不是会受气的性格,但皇上还是为他忍下了这口气。
皇上对他,是真的很好……顾诚之心里想着,人已经到了皇城外。
“顾三爷慢走,小的这就回去了。”小太监笑着对他行了个礼。
顾诚之也是颔首笑道:“劳烦公公了。”
小太监也点了下头便转身回去,心里还想着:难怪他们都喜欢和顾三爷说话,这气度、这规矩,哪怕是说话的语气都让人觉得舒服。
出了皇城,顾诚之突然生出了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他就像是一叶扁舟在水中游荡,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边。家不像家,亲人不像亲人,他还能去哪里呢……
失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顾诚之脚步都未曾停顿的往前走着,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