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子透进来的光亮也消失不见,祠堂内就真的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楚君逸低头坐在香案前的跪垫上,用手按揉着膝盖,他已经跪了一个下午,双腿早就没有了知觉,天已经黑了,他也该回去了。
起身时还是有些吃力,楚君逸紧咬着牙,步履蹒跚的往外走着,刚打开门他的动作又顿住了,似乎想要回头看一眼,但还是忍耐着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跨出了门,然后反手将门给关上。
他走了两步但腿脚还是有些发软,手扶着墙又站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早在楚君逸进到祠堂前就已经和守门的婆子打了招呼,她们没见到楚君逸出来,所以院门一直没有锁。其中一个婆子已经先睡了,另一个婆子只要等到楚君逸出来,关门落锁便可以去休息。
这婆子边等还边抱怨,就没见谁进祠堂要呆这么久的,等看到楚君逸出来时,她还想说上两句,但目光一触及到楚君逸的脸就立马把脑袋给缩了回去。
楚君逸一路目不斜视的走出了宗祠的院子,然后沿着夹道往三房的院子走去。
守门的婆子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她等了一会儿才悄悄的探出了头,见人已经走了便立马冲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锁上院门,然后就跟被狗撵着似的跑回了房。进屋之后连衣服都没脱,踢掉了鞋子就爬上了床,直到用被子捂住了脑袋才算松了口气。
想起刚才看到的,她还觉得背后有些冒虚汗,太吓人了,那张脸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连嘴唇也都白的吓人,一眼看过去就跟看到了纸人似的。
而且他是刚从祠堂里出来,那里面可都是楚家先人的牌位……他不是被鬼给附身了吧?!
婆子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她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就蒙住脑袋逼着自己赶紧睡觉。
楚君逸还不知道他差点就把一个婆子给吓尿了,他只是木然的走在路上,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呦,这不是我们家六爷吗?现在怎么就一个人了?”一个骄纵中带着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但楚君逸却像没有注意到一般,径直的往前走着。
“谁让你走的?!”说话的人原是一脸的高傲不屑,但看到楚君逸理都没理他就这样走了过去,当下脸色就变了,他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刺激得人耳膜发疼。
这尖锐刺耳的声音同样传进了楚君逸的耳中,他的脚步顿住,身体半转,一抬眼就看到了刚才发出高分贝噪音的人,他的眼神微动,轻轻淡淡的叫了一声:“五哥。”
楚五爷的柳眉倒竖,漂亮的脸蛋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显得异常赏心悦目,他恶狠狠的瞪着楚君逸,冷笑道:“现在看到我了?刚才怎么就装成是没看见?!你有本事就直接走过去呀!”
“五哥说笑了。”楚君逸木然的说道。
楚五爷很不满他的态度,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楚君逸的目光还透出了讥讽,“平时不都是和顾诚之黏在一起吗,今天怎么舍得自己出来了?是他不要你了,还是说你打算换个人睡?对了,五哥还没问过你呢,陪男人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楚君逸的神情未动,只是淡淡的说道:“五哥试试就知道了。”
楚五爷一听到这话,脸立马就黑了。
而他身边的小厮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楚君逸的异样他是看出来了,但他家主子却压根就没发现,他在楚五爷身边呆了这么久就从没见过楚君逸这种态度说出过这样的话。
“陪男人睡觉很荣幸吗?!你竟然连点羞耻心都没有!楚家因为你丢了多大的脸你不知道吗?!”楚五爷的神情有些狰狞,心里更是恨极了。
前几天和朋友见面,他们就在拿楚顾的婚事开玩笑,酒后竟然还有人问他肯不肯卖,只要他点头那价码随他开。
归根究底就是因为楚君逸和男人成亲,而皇上又护着顾诚之,导致京城原本抵触男风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不然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就连问都不会有人去问。
“这婚事是家里定下的,祖父祖母点的头,大伯母亲自去顾家下的聘。”楚君逸的语气依然淡漠。
楚五爷被噎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婚事不是楚君逸做的主,但说起这桩婚事会提到的却只有他和顾诚之。
看着楚君逸没什么表情的脸,楚五爷心里的火气就又窜上来了,他最讨厌的就是楚君逸的态度,永远都是一副“随便你,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样子。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楚君逸好像都不在意,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所谓的孩子。
论相貌,论能力,论才智,论宠爱,楚君逸哪一样比得过他,但就因为楚三老爷是嫡出,楚君逸就可以处处压他一头。
大晋朝一向看重嫡出,嫡庶之间相差很大,即使他是祖父最喜欢的孙子也无法改变他的父亲是庶出的事实,更是无法撼动那堵早已竖立在嫡庶之间的墙。
所以,即便是楚君逸已经被楚家人厌弃,并且还背着灾星的名声,但是只要他们两个站到一起,被优先提及的却永远都是楚君逸。
楚五爷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又见楚君逸的脸色白的吓人,便冷笑着嘲讽道:“顾诚之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看你这脸色难看的,他也不说心疼你一下!我看你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是不是被他给折腾惨了?!”
楚君逸没说话,只是一脸漠然的看着他。
“啧啧,刚才还没注意,你这张脸呀……”楚五爷走了过去,伸手捏住了楚君逸的下巴,打量了几眼就狞笑着道:“白是白了点,但看着却更有味道了,看来你被顾诚之滋润的不错呀!都说女人被玩过后会容光焕发,你倒是被他养得越来越漂亮了!”
他又拿目光将楚君逸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嗤笑道:“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这几个月不会都是躺在床上养伤呢吧?!”说完还往楚君逸的腰部扫了一眼。
楚君逸别开脸往后退了一步,拿出一块帕子就开始擦拭刚才楚五爷碰到的地方,一边擦还一边说:“五哥多虑了,论美艳、论漂亮,谁人能及得上五哥半分,刚才的话弟弟受之有愧,还请五哥收回去自用吧。”他说这话时依然是面无表情,就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
旁边的小厮脑袋直接大了一圈,他一把就揽住了楚五爷的腰,纤腰如柳可他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楚五爷生平最恨有人说他漂亮美艳之类的话,就连楚四老爷是庶出这件事都要屈居生平恨事第二位。
“放开!”楚五爷对着小厮吼道,而眼中的怒火几乎都要喷射出来。
“五爷!五爷!您冷静一下!”小厮苦逼着劝慰,还要死死的拦着不让他扑过去。
在小厮拦住楚五爷时,楚君逸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知道这话会引起什么后果,但他并不在意。
收起了帕子,楚君逸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五哥自便。”说完便又像游魂似的飘走了。
楚五爷被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冷漠的神情、冷漠的语气,楚君逸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小厮的力气比楚五爷大得多,他根本挣脱不开,眼见着楚君逸就要过了转角,他抬手就狠抽了小厮一个耳光,直接就把他的半边脸给打肿了。
可即便是这样,小厮也依然没有松手,现在拦着他最多只是挨两个耳光,若是将人放开了,那就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五爷,五爷!您想想老太太,还有几年前那事,您真的不能过去呀!”小厮哀声劝道。
楚君逸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楚五爷的理智也渐渐回笼,他死咬着牙看向楚君逸消失的方向,然后又抽了小厮一耳光,将另一半脸也给打肿了。
钦天监那事一出来,楚五爷就去找过楚君逸的麻烦,不曾想那个万事都不在意的人竟然会开腔嘲讽,几句话就把他刺激得直接动了手。
他知道楚老太太不喜欢他,甚至因为白姨娘而一直暗恨着他,但他总想着祖父是站在他这边的,打了一个妨碍家中子嗣的人,也肯定不会受到惩罚。
谁曾想,谁曾想楚老太太用了一大堆的嫡庶、长幼之类的话将他的面皮给扒了个干净,就连楚老太爷也觉得他不该对弟弟动手。
事情的后续处理就是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但最后楚君逸是在房里养伤,而他却要去抄家法。
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让楚五爷心里跟被火烧一样的疼,他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三房的方向,眼角余光瞥到小厮的身上,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小厮见楚五爷不再想着找楚君逸的麻烦,心里也松了口气,虽说他被抽了两个耳光直接将脸给打肿了,但命算是留住了。
楚老太爷的观点一直都是主人犯了错,那就肯定是下人挑唆的,当年楚五爷和楚君逸打了一架,当事人是没什么事,可他们身边的人却都被换了。楚君逸身边的人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但楚五爷身边的人都是被打了板子扔到了庄子上,这就是想要他们的命。
小厮咽了口唾沫,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楚君逸离开的方向。
楚君逸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对劲,感觉有些像楚三老爷和楚三太太过世时的样子,一身孝服白衣,脸却比死人还要白,一双眸子暗沉漆黑,看不到一点光亮。刚才和楚五爷说了那么久的话,可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像在一张人皮画纸上画出的五官,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想想有关楚君逸的卦象,以及他那骇人的八字,再想想楚家下头的孩子,这人不会是……小厮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刚才楚君逸瞥过来的那一眼他也有看到,真的不是一般的瘆人,也不知楚五爷是怎么忍下来的,而且他好像根本就没发现……
想到这里,小厮先是一愣,随后便连忙寻找楚五爷的身影,看到他在前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就连忙追了过去。
瞥见楚五爷愠怒的神情,小厮低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