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人和妇女,高卫军也没有好办法。
本来就没有给村里征地补偿,村民有诉求也在情理之中。这地以前是荒地,没有产生效益,也就没有人红眼,但是现在不同的了,现在厂子已经建在上面,搬也搬不走了。
高建已经出了土地款了,不可能再另外再给村民补偿。这个问题只能由乡里来解决。乡政府如果不解决,不仅影响五田乡的投资环境,而且如果厂子不能正常生产,还将直接影响政府的税收。
当然也会影响高乡长的个人收入。
这种经济纠纷如果不发生冲突,警察是不愿意管的,何况他们也没拿什么好处。水厂能不能开工生产,也影响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的职责是维护治安。
高建看向高卫军,看他怎么说。
高卫军知道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会留下后遗症。不是现在答应给点钱就能了事的,村民看一闹就有甜头,会变本加厉的。他要让事态再发展发展,让村民的耐心熬不住的时候,一定会做出过激的举动,那时候,反倒好处理一些。
他跟高建说:“你先正常生产,产品先存放在仓库里。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耗一耗他们的锐气。他们不可能24小时把门的,最多到了后半夜,这些老年人肯定撑不住的,那时候,你再把水运出去。”
高建会意,直接安排人把大门关上,闭门生产不提。
高卫军则向围堵人群发话道:“你们的诉求应该和乡政府谈,人家是合法经营的企业,你们不能阻挠人家正常生产,这是违法人行为,赶紧撤离。另外,你们要推选一个代表,把你们的诉求统一收集起来,然后跟我们谈。你们这样聚众闹事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们不推选代表就个事情就没有办法谈。”
人群中有人喊:“我们没有代表,我们是一起的。”
“那你们的诉求呢?你们一个人说一个样,就算谈出一个结果,你们能统一意见吗?”
“我们就是要收回我们的土地。”几个村民齐声道。
“土地是国家的,不是个人的。这个地块已经被政府依法征收,而且现在已经建了厂房了。是不可能退回的。这样的诉求你们最好别提,那是浪费时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
高卫军道必须要先断了他们要回土地的念想,告诉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没得谈。当然,高卫军也知道,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回土地,无非就是想争取经济利益而已。
“土地是国家的,但也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有使用权。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凭什么别人来占这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嚷道,看着像个识字的。
“我们将闲置的荒地规划作工业用地,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需要。这个地方建了厂子,不也解决了咱们村子许多人的就业问题了吗?只有经济发展了,大家才能摆脱贫困,共同致富。你们想一想,以前你们的家人去哪里能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工厂上班?”
“上班是我们干活挣钱,又不是白拿他的。但是我们的地却被人白白地拿走了。”一个胖女人嚷道。
“怎么能说是白白拿走了呢?政府拿了地,有了土地出让金,不是优先给咱们村通了路了吗?你们知道,修这条路,乡里花了四百多万元。已经远远高于这块地的出让金了。政府是拿了银行的贷款给咱们修路的,不就是为了改善我们的基础设施条件,让企业家能愿意来我们这里办厂,为我们提供就业的机会吗?靠我们土地上耕作的那点收益,肚子都填不饱,什么时候能够脱贫啊?没有土地,人家会来咱这投资吗?最终受益的还不是我们?”
高卫军在谈话时,一直注意用“我们”、“咱们”等词,避免用“你们”,这是刻意地想跟他们减少隔阂,增加亲近感。
“你说的好听,能上个班就是受益了?上班能赚几个钱?人家赚得盆满钵满的,我们累死累活才赚几个钱?”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应该珍惜劳动的权力和机会,有机会从事劳动是一件光荣的事情。都说劳动脱贫,劳动致富,但是你没有劳动的机会有什么用?人家来投资建厂,就是给我们提供劳动的机会,这不是好事情吗?人家投了那么多钱,冒着那么大风险,比我们多挣点难倒不合理吗?我们如果不能给人家提供优良的投资环境,人家凭什么在你们的家门口建厂?别的地方难道没有土地吗?再说了,这地是政府的,谁来投资都可以拿,你们愿意在这里建厂也可以啊!你们不拿还不上别人拿,这不是浪费土地资源吗?”
“那也不能白拿我们的地。”有人喊道。
“怎么是白拿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乡里出让土地,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是为我们村修路了吗?不是为我们村提供就业条件了吗?这能是白拿吗?而且,政府为改善我们村的基础设施条件花的钱,已远远超过这土地的出让金了。”
“这路也不是为我们一个村修的。”有人喊道。
“你看看,这就狭隘了吧?政府是统筹安排,是根据需要投资。你不能光算自己家的小账。咱就说门口这条大路吧,还不是政府出钱修的,我们村出钱了吗?那要是哪天政府安排给我们村里的道路修成个水泥路,你们会拒绝吗?你会不会说,别的村咋不修呢?”
“咱村没出那个能人,要是也能像李家村那样出个能人,哪里还要你们政府修路。”
“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那天,你们这些人中间也会出个能人。我希望他到时候还能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呢。”
其实高卫军知道,光靠这样谈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不谈实质性的经济补偿问题,这只是干耗时间。但是,这种沟通是必要的。他要让这群村民的情绪得到缓慢的释放,同时消磨他们的锐气,不要让他们的情绪激发起来。
反正他就一个人,他累了还可以再换一个人跟他们磨。直到磨得他们精疲力尽,没了耐心,事情才好办。为什么很多时候,领导办事情要故意拖一拖,就是要让各种矛盾博弈一番,等火候成熟了,自然就好办了。
他就这样和村民们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让刘贵成来跟村民磨了一会。刘贵成自然也是各种劝说,就是不提补偿,自然也是没有结果。
七月的天,中午是非常热的。那些坐在大门口的老年人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人家已关起了大门在里面生产,他们这样死耗着也没有个结果,精神上逐渐显露疲态。
高卫军则去厂里找个凉快地方陪高建喝茶了。警察也只留下一个人在门卫室那里坐着和门卫聊天。只有一个副乡长和村长刘贵成在外面跟村民们纠缠,把规劝的话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总而言之,态度非常谦和,立场非常坚定。
那些老人们实在不想耗下去了,他们大多是听儿女的安排来这里的,基本上都没什么文化,听说来坐一下,闹一闹,就会有好处,就跟着来了。
结果坐在这里也没有人理,虽然戴着遮阳的斗笠,也扛不住烈日的曝晒。临近中午了,多数人又饿又渴,有人开始站起来想回家了。
一旦有一个人打了退堂鼓,松懈的情绪就会传染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起来准备撤退。本来这块地也没给他们带来过什么收益,现在在这里受了半天的罪也没个什么说法。还不如回家做饭吃了。孙子孙女还在家饿肚子呢!
几个青壮年人一看,这情况马上要维持不住了,赶紧上前劝阻。
刘贵成赶紧补充道:“对呀,赶紧回家做饭带孙子去,别在这里热出病来。”
几个婆子说:“我们先回家吃饭,吃过饭再来。”说着就陆续往村里走。
刘贵成说:“对对对,婶子,赶紧回家吃饭。可别饿坏了身子。”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看,这些老年人是指望不上了,就把几个年轻人招呼到一块,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过了几分钟,有四个男人回去了。还有六七个人堵在大门口。
半小时以后,那四个男人用板车拉了一车的石头和木头过来了。很明显,他们要在大门口设置路障。
这里,那个坐在门卫室的警察出来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要把这里堵起来。这里是我们村子的地,我们在自己的地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不一定。你们要是在路上设置路障,就是扰乱社会治安,寻衅滋事。这就不是什么经济纠纷问题了。这是违法行为,我有权把你们抓起来。”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脖子一仰:“你吓唬谁?我们就是要把这里堵进来,看你们谁敢抓人。”
那个警察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抓你。”
刘贵成也赶紧道:“二哥,你赶紧让他们停下来,千万不可这样做。”
那些村民一听,都有些胆怯了,一时没有人敢动。
那个叫二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名叫刘贵能,在家排行老二,比刘贵成大两岁。他念过几天冬学,识了几个字。这个围堵工厂的事情虽然不能算他牵头,但他表现的最为积极。
刘贵能情绪有些激动了,这个主意是他出的,现在看着实施不下去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竟然拍着胸脯说:“你们赶紧干。这主意是我出的,要抓抓我好了。反正我是为我们刘家庄的,也不是为我一个人的。”
那警察一看,这下好办了,有人出头了。他把手铐掏出来,拿在手里,就站在旁边看着那几个村民。
警察虽然只有一个,村民有十来个,但是没有人敢对抗。
刘贵能脸憋得通红。他一急,竟然自己动手到车止搬起东西来。警察也不动看着他一个人搬。其他人见警察不动,以为警察不敢抓人。其实不然,警察是要让他把事情做完,造成设置路障的违法事实,然后再抓他。
刘贵成是清楚的。他赶紧上前制止,拦住他说:“二哥,你赶紧给我回家,你这样做会进局子的。”
“我不用你管。你当这个村长,为咱村子挣了啥利益了?都是为人家做好事了。”
说完甩开刘贵成,仍然继续从车上搬东西下来,设置路障。有几个胆大的,看警察不动,看着那个中年人一个人在搬,觉得过意不去,也要过来帮忙。
警察大声道:“你们是想跟他一起进去吗?”
几个人闻声又不敢动了。
路障已基本完成,警察走上前对刘贵能道:“你在人家门口设置路障,妨碍企业合法经营。我现在命令你立即改正错误,将路障移开。否则,我将以扰乱社会治安和寻衅滋事拘留你。”
事情已发展过这个地步,刘贵能哪里肯退。虽然他心中也开始害怕了,但还是维持着最后的倔强。刘贵成两次上来劝说,让他赶紧改正,回家吃饭,这事就算过去了。
谁知,刘贵能不但不领情,还大声叫道:“我堵的是咱村自己的路,又没去别人家门上堵。我没罪,他凭什么抓我?我就是要堵。你不帮咱村就算了,你不要拦我。”
这下好了,警察确认可以出手了。他毫不犹豫地把手铐铐在了刘贵能的一只手上,刘贵能正要挣脱,警察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刘贵能躺在地了,双脚乱蹬,口中大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警察也不管,上前用警棍一通乱打,刘贵能被打得嗷嗷直叫。警察上前乘机铐住他的另一只手。刘贵能发了疯一样反抗,赖在地上不起来。口中仍然大叫:“警察打人了!”
周围的村民围上来,但是没有人敢动手。他们将警察围在中间,既不敢抢人,也不想让警察把人带走,只是围着不动。
刘贵成也赶紧上前来:“二哥,赶紧给警察兄弟认个错,这事还不算大,千万不能再任性了。咱认个错就回家,再也不闹了。”
刘贵能浑身是汗,现在又躺在地了,灰头土脸地,胳膊上的皮破了几处,腿上也有几处淤青,十分狼狈。
村里和厂里的人也闻声起来,将警察和刘贵能里外围了好几层。
高卫军也来了。
警察让人群让开,他拖着刘贵能就往警车上走。
高卫军上前拦下:“警察同志,他也是一时糊涂,你看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以批评教育为主。他只要肯认错,我看还是算了。”
刘家庄的众村民也上前说情。都来劝说刘贵能认个错。他们没想到事情会真的闹大了,警察真的抓人了。这要是进去了,要出来可就难了。现在还有高乡长替他求情,进去了还有谁给他求情啊。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刘贵能知道今天他是栽了。他低估了警察的能力,认为人多了就会法不责众。本来还想在众人面前充一把英雄,没想到要把自己弄进去了。但是他性格倔强,就是不肯服输,他宁可被拘留,也不肯低头认错。
他不再赖在地上不起了,他站起身道:“我不会认错的,要走就跟你走,看你能把我咋地。”
警察道:“能咋地,去了就知道了。”
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
刘贵能被带走后,路障被厂子里的人移开。村里人渐渐散去,再也没有人来围堵大门了。
刘贵能被派出所拘留了三天,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喂了三天蚊子,认错后才被释放。
从此,再也没有人为土地的事情去饮用水厂闹事了。